第460章

  他走了过来,紧紧地箍住她的纤腰,低下头,缱绻地摩挲着她的鼻尖。
  “你不知道我们在波士顿分别,一直到在格陵重遇,中间这段日子我是怎么过来的……美娜。我再也不想感受那种度日如年生不如死的滋味了。”
  他总是有办法顶着那张帅气逼人的脸用低沉磁性的语音说出让她心尖揪着疼的话来。
  她轻轻地擦掉了他睫毛上的一滴水珠:“你主动退出麻省市场,是不是亏了很多。”
  他很诚实:“没有。”
  “少赚了很多?”
  “也没有。我设置了几组对冲项目,收益很好。”
  “……所以你一边赚了很多钱一边度日如年生不如死,对吧?”
  “可以这么说。”
  贺美娜彻底无语了;她刚掬了一捧水想狠狠泼他脸上让他好好清醒清醒,危从安又说了一句话。
  “美娜,谢谢你。”他说,“谢谢你肯喜欢我这么一个除了钱什么都没有,除了赚钱什么都不会的男人。”
  太会了。太会了。
  哄得她又心软了。
  “我也谢谢你。”她说,“谢谢你肯喜欢我这么一个除了美貌和智慧别无长处的女人。”
  她抓住他的领带,一把将他拉了过来,吻上了他的嘴唇。
  既然他什么都不会,那她来教他好了,从扯脱领带开始。
  浴缸里的水一层层地满漾出来,洇湿散落一地的衣物。
  不知道是不是酒精的原因,还是因为关系有了进一步的发展,两人性致都很高,从浴缸到客厅,从客厅到卧室,上上下下,前前后后地很折腾了一番才紧紧地抱着对方,依偎着睡着了。
  半夜危从安呻吟一声,大汗淋漓地从梦中惊醒,翻身坐起。
  贺美娜也醒了。
  “怎么了?”她的声音还没醒,迷迷糊糊地,“哪里不舒服?……做噩梦了?”
  “没事,梦都是假的。我帮你拍一拍后背。”
  贺美娜也坐了起来,轻扫他的后背,直到他紧绷着的肌肉终于放松下来。
  她有些好奇,什么噩梦会令一贯无所畏惧的他惊醒,是股市大跌还是项目失败,抑或世界末日;但是危从安一个字也没有说,重新躺下了。
  贺美娜这才发现自己又把被子都卷走了,赶紧分一半给他。
  她一时难以继续入睡,思绪纷乱,轻声感慨:“也许躺在我身边就是容易做噩梦吧。”
  夜色深沉,仿佛时间都停滞了。
  呃……这时候说这种话似乎有点微妙。
  贺美娜正在琢磨要不要找补两句时,危从安开口了。
  “我梦见你一起床就收拾行李跑了。”
  他语气很冷静,应该是彻底清醒了。
  贺美娜也彻底清醒了。
  是的。她承认。她有恶劣前科——睡完翻脸不认人这事儿,搁谁身上都得有心理阴影。
  她造成的伤口,她来缝补,合情合理。
  “不会。我最近没有出差安排。但是十一月底我要去杭州开个会,是周末。我们一起去吧,去逛逛西湖……”
  “你开着我的车去了圣何塞。”
  “我去圣何塞干什么开着你的车我怎么渡过太平洋——危从安你真做了这种梦还是故意捉弄我?”她气呼呼地重新坐起,打开床头灯,“不要睡了。起来说清楚你到底什么意思。”
  他也想知道为什么会做这种梦。
  太真实太残酷了——她那双灵动的眼睛在梦里变得绝情而麻木。
  “具宁需要我。我得走了。”
  留他一个人被钉在原地,全身冰凉刺骨,低头看到左胸一个血淋淋的窟窿。
  硬生生痛醒。
  “……等一下等一下。我们同居的第一个晚上就要为一件根本没可能发生的事情吵架吗?我们只可以为一件没可能发生的事情吵架,那就是中了彩票头奖应该怎么花。”
  “啊,也不对。”她自言自语,“我已经中过头奖了。”
  “你中过彩票?”他怎么完全不知道,一时好奇盖过了其他情绪,“什么时候的事。”
  “嘘,别说话。”她竖起食指示意他噤声,眼神十分认真,“我的头奖刚做了噩梦,正在哄呢。”
  太会了。太会了。
  哄得他一点也不疼了。
  他笑着朝她伸出手来。
  她笑着倒在他的怀里,又抓起他的手臂枕在脑下。
  “那你打算怎么花呢。”
  “慢慢花。花一辈子。”
  梦里那个绝情又麻木的女人根本不是她。
  这个把脸埋在他胸口摸着他的喉结说快睡吧的女人,这个被他一翻身压在身下的女人,这个令他沉溺欲海不可自拔的女人,这个在他喘息着结束时会温柔地抱住他的女人,这个能理解并治愈他内心最深处绝望与脆弱的女人,才是他的美娜。
  “答应我。不要去。美娜,”他在她耳边喃喃地低语,“无论你想要什么。我都想办法给你弄来。只要你别走。”
  “我不去。他不需要我。退一万步讲,就算他需要我,我也不去。”她温柔地承诺,“我只想要你。我只想和我的赖皮小狗呆在一起。”
  第二天中午,丛静看到儿子发了一条没有任何文案的icircle。
  危从安一口气上传了九张他和美娜的合照。
  从邦克山纪念碑上的加冕开始,然后是to碧的晚餐约会,月轮湖坐摩天轮,仙都陶然果园摘葡萄,斯蒂尔喝咖啡,贺家客厅酿葡萄酒,翠岛沙滩漫步,姬水湿地泛舟,最后是晶颐公寓里,两人头挨着头的自拍,危从安微仰着下巴,贺美娜手里捧着一个海螺造型的香薰,对着镜头笑得很开心。
  危从安鲜少发icircle,更何况一发就是九宫格?
  这一举动惊动了不少亲朋好友,纷纷点赞评论。有个黄色跑车头像的账号不仅点了赞,还在评论里甜甜地喊着嫂子:“哥你终于官宣了啊!恭喜恭喜!有空带嫂子来我这边玩!”
  醉酒纵欲,做完噩梦继续纵欲的结果就是两个人都睡过了头,索性双双请假一天在家休息。
  偷得浮生半日闲,贺美娜终于有时间来做从翠岛带回来的香薰套装了。
  香薰的味道很像沙滩上和缓柔软的海风;吃完午饭,他们又打开了那部已经播放了很多次但是一直没能看完的《while you were sleeping》。
  危从安给贺美娜看了危超凡的评论。
  “恐怕只有我们去了,他才有机会出校门。”
  “你把小凡说得也太可怜了。说不定他会和同学一起偷偷溜出去玩呢。”
  “他没有那个胆子。我们圣诞节过去怎么样?十一月底去杭州。十二月底去洛杉矶。”
  “好呀。你安排吧。”
  危从安私人账号上的联系人并不多,许多点赞账号贺美娜也很眼熟。猫咪头像是戚具迩;卡通奶爸是张家奇;蓝天白云大草原是危峨;丛静的头像是斯蒂尔门口那株虎头茉莉“雪满头”……
  随即她看到了一个和丛静头像非常类似的账号,同一株郁郁葱葱的虎头茉莉,只是没有花。
  “这是谁?”
  “我看看。是窦叔。他什么时候换了——”
  一个是美人自古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
  一个是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花落空折枝。
  没有得到丛静的许可,窦雄不可能用这个有着强烈情侣意味的头像。
  贺美娜猛然想起危从安去青要山那天,窦雄接到戚具迩的电话连夜赶来送他,说丛老师担心儿子晚上开车不安全——
  所以那时孟光已经接了梁鸿案?
  反射弧超长的她能想到,那危从安肯定早就想到了。
  只是丛老师没公开,他也不便有所表露,更加不方便和懵懵懂懂的贺美娜讨论此事。
  不。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好像整个社会都默认了一条规则,那就是随着年龄的增长,一名合格的女性应当严格地生活在家庭和职业(如果她有的话)赋予她的身份当中,自我被压缩到最小甚至消失。
  丛静是危从安母亲,田招娣女儿,大学教授,图书馆学会会长。
  但她从过去到现在,都没忘了一定要先做自己。
  “美娜。我不想骗你。我现在的心情……有一点复杂。”
  贺美娜能理解这种复杂。
  丛静和窦雄来往是一回事;交往又是另一回事。
  她作为晚辈作为旁观者当然对于丛静这种勇于打破女性桎梏探索各种可能的人生充满敬佩。但危从安作为儿子作为亲历者的身份就决定了他既会为母亲感到高兴,也必然会有一点小小的失落,甚至可能对窦雄生出一丝尴尬。
  她什么都没说,将电视声音调低,轻轻地靠在他肩膀上。
  未几,他搂上了她的肩头。
  “放心。我不会再做一个别扭的,扫兴的,自私的儿子了。”
  “我很放心。有这么好的妈妈,儿子才不会坏到哪里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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