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9章
两人说说笑笑地走到停车场,危从安突然停了下来,笑着一把抱住了她:“我每天睁开眼睛会不会看到我自己的鼻子不重要,反正以后每天睁开眼睛都能看到你。”
所以他看到了。贺美娜一时间脸热热地,脱口而出:“你真是近视眼吗……如果不戴眼镜,你的鼻子会长得更高吗?鼻子真的和那什么有关吗?……不要捏我的鼻子!”
“走了,吃北京烤鸭去!”
蒋毅选定的这家宫廷菜确实很有意思。上个世纪七十年代还只是不起眼小渔村的格陵特别行政区里居然会保留着晚清某位亲王的府邸,既有气势磅礴的粉墙黛瓦,雕梁画栋,也有婉约多姿的亭台楼榭,小桥流水。亲王府的行政总厨据说祖上是御厨,每道菜都大有来头。既有传统沿袭——皇太极的羊肉,顺治的辽参,康熙的烤鸭,雍正的鹿筋,乾隆的白菜这些皇帝自己都不知道的饮食偏好;也有创新融合——日本的和牛,澳洲的龙虾,法国的黑松露,俄罗斯的帝王蟹这些本身也不敢夸口自己血统纯正的食材在精心烹制后,用富贵平安掐丝珐琅御用餐具一样样地呈上来。
每位客人的身后都站着一名穿满清旗装的宫女。你若多瞟了哪道菜几眼,服务员立刻轻移莲步,上前布菜,就差把包好的烤鸭卷直接喂到贺美娜嘴里。
“……谢谢。我自己来。”
花团锦簇,烈火烹油之上,亲王是假,府邸是真;
觥筹交错,纸醉金迷之间,典故是表,酒馔是里;
引经据典,谈笑风生之下,人情是虚;利益是实。
贺美娜一整晚都是这种真真假假,虚虚实实,荒诞滑稽的感受。她或许在人际交往方面有些迟钝,但并不愚蠢。同样称呼她为“年青的女科学家”,同样恭喜她“前途无限”,戚具迩是衷心的,陈朗是友好的,杜海是慈爱的,黄宁是好奇的;魏宏是玩味的;蒋毅是疏离的,其他那些或虚伪,或敷衍的万象董事,危从安刚介绍完,她礼貌地笑一笑就忘记了。
她不卑不亢地一脚踏进万象的核心圈,看了看,确定不喜欢,又潇洒自若地一抬脚迈出来,留危从安在里面应酬,她则专心地品尝北京烤鸭哦不,是康熙御贡烤鸭,还有一道据说是清末某位流亡格格最爱的鸡里蹦,甜咸适中,滑嫩可口。
他们不知道她是戚具宁的前女友么?当然知道。
他们不知道她是危从安的现女友么?当然知道。
一个有本事的人无论男女,情史自然波澜壮阔。
可以怀念但不必执着于一两朵点缀其中的浪花。
杜海低声笑道:“你的小女朋友真的很乖啊。”
“没有我们危总追不到的女孩子。”陈朗也夸他手段了得,“快给我传授传授经验。”
危从安笑道:“陈总怎么还没喝多少就醉了,说起胡话来了。”
陈朗笑道:“我只当是为你践行。你也该启程去圣何塞把戚具宁弄回来了。”
危从安道:“知道。别催。”
他在应酬间隙也没忘了时不时看一眼坐在一旁乖乖吃饭的小女朋友。
她正在包第三个烤鸭卷。一张薄如蝉翼的饼皮铺在手心,再加上两片黑松露和半根帝王蟹腿,卷起来,放进嘴里,吃得很香。
感觉到了他的视线,她转过脸来,捂着嘴,一边咀嚼一边眼神示意。
很好吃。要吃吗。给你卷一个?
好。
好吃吗。
好吃。
一个酬酢,一个朵颐;一个酒足,一个饭饱。
高朋满座,宾主尽欢;支票到手,打道回府。
半路上危从安醒了过来,眼睛半睁未睁之间,发现自己身上盖着大衣,被好好地安置在驾驶座正后方的座位上。
车正平稳前进,周遭一片漆黑,只有仪表盘和氛围灯发着幽幽的蓝光。
回来这么久了,他依然喝不惯白酒,喉咙有些灼热;他伸手往身边的座位摸去,却摸了个空:“美娜……贺博士呢?……咳咳,我要喝水。”
驾驶座上传来一把女声:“你的保温杯在大衣口袋里。贺博士在开车。”
危从安霎时酒醒了一半;他睁开眼睛,先是看到副驾驶座上搭着一件熟悉的蓝白呢短外套;他掀开自己身上的大衣,趋身向前,开车的不是贺美娜又是谁。
“你——”他记得方才吃完饭是张家奇来接的,还有些文件要交接,“张家奇呢?”
“我把合同和支票给他,叫他先回去了。”她说,“刚才我一滴酒也没喝,开车没问题。”
她握着方向盘,专注地看着前方道路,耐心地回答他的担心。
她本来以为自己多少要喝一点,但是他都不动声色地挡掉了。
“我要坐副驾驶座。”
“喝醉了的人不可以坐前面。”
危从安摸摸鼻子,重靠回椅背,从大衣口袋里拿出保温杯,旋开盖子——
突然一个急刹,他撞上了前座,闷哼了一声。
“没事吧?有台车突然变道,幸好我反应快。”
她真的很喜欢低速急刹。
上一次也是这样。
他没做声。
过了一会儿,一只湿漉漉的手伸过来,慢条斯理地擦在她的外套上,正过来,反过去,直到擦干。
贺美娜眼角瞥见,又不能去阻止,不由得皱起眉头。
“哎,后座有纸巾啊,干嘛擦我衣服上?你真的很喜欢到处——”她的声音突然低了下去,细不可闻,“乱擦。”
安娜夫妇没有回被网友偶遇过的格陵大学,而是回到了私密性更好的晶颐公寓。
“……《老饕赋》?是<a href=https:///tags_nan/songchao.html target=_blank >宋朝公务员含金量确实高,还是你的偶像太全面,吃饭都能写诗……”
这是她第一次在晶颐公寓的地下停车场停他的车,虽然有倒车影像帮助,不知道怎么回事一直停不进去。
“要不要我帮忙。”
“不要。我能行。”
危从安闭上嘴让她处理,自己则拿出手机操作浴缸放水和调温。
“真奇怪,以前不觉得停车位这么小啊。”
“贺美娜。你再这样反反复复地前进,后退,左转,右转,我就要吐了。”
“不是我的问题。这么大的车,停车位又这么窄,让我很为难。”
“嗯?我们美娜又在开黄腔么?多说点。我爱听。”
“……危从安!你能不能偶尔不要这么下流!”
“知道了知道了。是我不对,我应该买标准大小的车。你停一下。”
他下了车,走到副驾驶座那边,开门进去,坐好,关门。
“你干嘛。我再调整一下就能停进去了……你才在开黄腔!”
危从安系好安全带,左手覆在她的右手上,掌控着方向盘,一把就停进去了。
“……你到底喝醉了没有。”
“你说呢。”
“你装的?”
“不然那帮董事不会放过我们。”
“你会停,为什么不早点帮忙。故意看我手忙脚乱。”
“什么?四分三十八秒前你说了什么全忘记了是吧。”
“是的。忘了。今天说的话全都忘了。全都不算数。”
“嗯?”
虽然嘴上说着不算数,贺美娜还是被危从安一句“不要紧,我记性好,我是你的人生vcr。你敢反悔,我就敢完完整整地复述出来”给乖乖“哄”好了。
电梯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从安。”
“嗯?”
“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在格陵重新遇见对方,也是在一部电梯里……当时你问我去哪里?你是打算送我么?一般应该问去几楼吧。”
“这么长的反射弧真令人安心。”
“什么意思?”
“别着急。说不定三个月后你又恍然大悟。”
“哼。后来电梯上了好多好多人。”
“最后我们只能这样站着。”
“……现在就我们两个人,你不用贴得这么紧。”
“不。我就要贴得这么紧。”
那时满员的电梯原来是人生百态的隐喻,在此刻揭晓。
回到家中,贺美娜换上拖鞋,一如女主人一般,在客厅里随意走动:“好累。我要泡个澡。”
他已经准备好了,浴室里水气氤氲。贺美娜发出满意的叹息,坐在浴缸边上,开始摘耳环。
“我要一起。”
“喝醉了的人不可以。下次吧。”
危从安靠着洗手台,看她慢条斯理地解着衣领处的丝带蝴蝶结。
虽然她已经答应他了,危从安仍然难以相信自己运气爆棚。
“你真的愿意搬来和我一起住?”
“是啊。这下要一周七天,每天二十四小时都见面了,”她挽起袖子,轻轻地拨着水,又故意把水珠弹到他脸上,“正好借这个机会检测一下我们感情的依赖性,耐受性还有成瘾性——不懂吗?别着急,也许过几个月你就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