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2章

  tnt投这种共享电单车的时候提出过关于安全和减震的两条意见。为了降低运维成本,减震最终没有改善。这就导致了骑行体验下降,车头前方的置物浅筐基本上什么都不能放,一颠就掉。最后车篓索性设计成了头盔篮,只有拿出头盔整台车才会通电运行。
  但是有些人仍然不愿意戴。比如这位中年人,就宁愿将头盔挂在手柄上。他很高兴地向帅哥道着谢:“怕把发型压坏了。结果整个发型都飞了,哈哈!”
  他慎重地戴上假发;贺美娜看了一眼危从安,后者咳了一声,温和地劝道:“您别怪我多事。要戴头盔。”
  总不能逼着设计师进一步升级,骑手戴上头盔才能解锁。
  中年人笑着从车把上取下头盔——怪不得他不戴,原来把头盔当做了花樽,当中插着三四支碗口大小的昙花,光洁如玉盘,簇拥在一起,盛放到了极致:“老伴在医院给女儿陪床,正巧家里的昙花开了,我摘下来送过去给她们看看。”
  女性家庭成员不在家,男人就仿佛失去了自理能力。哪怕没有趁手的包装,拿张纸包一包也好过现在。但他至少还是浪漫的,慷慨的,愿意与陌生人分享快乐:“来,拿着。明早用它做一碗鸡蛋汤给你男朋友吃,可以清热润肺——我看他有点咳嗽。”
  他抽出一支昙花递给贺美娜;贺美娜双手接过来:那支花比她手掌还大,洁白晶莹,好似会发光一般,映着她的笑脸:“谢谢。从安你闻,好香。”
  危从安道:“谢谢。祝令爱早日康复。”
  中年人这一刻容光焕发:“哈哈,不是生病,我的小外孙女今早出生。”
  他挥了挥手,慢慢悠悠地骑走了,这次速度明显慢了许多,谨慎了许多。
  危从安和贺美娜都没料到回家路上会有这么一段以搞笑滑稽开始,以素雅幽香结尾的插曲。
  “从安,你觉不觉得从下摩天轮到现在,各种小风波不断?”贺美娜打了个呵欠,“你累不累?”
  危从安立刻道:“不累。我一点也不累。你累了?我来开,你休息一会儿。”
  贺美娜噗嗤一声笑了。剩下这点路便换似有无限精力的他来开。开车需要集中精神,现在坐在副驾驶座上,那一阵阵的困意就涌了上来。她一手撑着头,一手拿着那支昙花,淡红弯曲的花梗,白净蓬松的花朵,点点淡黄的花药,如同一盏宫灯,映亮明珠路,从过去到现在。小时候的元宵节,全家人吃完晚饭会一起出去赏月。一家三代七口人,穿梭在摩肩接踵的人潮中……各式各样的花灯,圆的,方的,八角的,莲花,蝴蝶,白兔……外公照例会给她买一盏。玩到很晚很晚了,头顶是月亮,远处是烟火,全家人坐在小摊子上吃甜水。番薯糖水,冰花粉,双皮奶,芝麻糊……她每样都吃一点,吃到困倦难捱,吃到大人们问辉辉你困不困,她眼皮子直打架还强撑着摇头,把竹制灯柄紧紧攥在手里,另一只手牵着爷爷,和大人们一起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回家,然后倒头就睡。
  后来她才知道这叫做饭气攻心,英文又叫food coma,由餐后血糖上升造成,可以通过改变膳食结构缓解。
  可她偶尔还是会忘了克制,任由自己沉浸在这种饱饱的,乏乏的感觉当中。
  到了楼下,车停下来,车门打开,危从安问美娜你困不困,其实她已经渴睡得不行,但还是摇了摇头。她拿着昙花,将空着的手交到他微凉的掌心里,一个台阶一个台阶地走回家去。
  感应灯亮了又灭;站在家门口,她低头去包里找钥匙,听到手机震动的声音。
  是谁?又这么晚打来电话?
  不是她的手机;危从安接了起来。
  电话里,teresa washington十分抱歉地说,tnt合伙人例会刚结束,不同意用他的那两百万经费投资维特鲁威,正式通知会在周一下达:“你把jacky cheung(张家奇英文名)挖走,令格陵办事处元气大伤。意大利人忿忿地说你朝他臂膀开了一枪还不够,又绊他一跤。”
  动议被否决在危从安意料之中。不过试一试总没有什么坏处。他还会继续每周发起一次动议讨要他的两百万,这是他的权利:“需要我推荐一个人来主持格陵分部吗。”
  teresa笑道:“你真的不给自己留后路?听说你的新工作也不尽如人意。你如果愿意回来,我替你去向意大利人说情。你只需要买一束花,写一张道歉卡。”
  危从安笑道:“他的名字是eli cyu(褚旭的英文名)。格陵人,斯坦福金融硕士。我叫他把简历发至你邮箱。”
  teresa知道多说无益:“好吧。多谢。tnt一直很看重格陵市场。”
  一码事归一码事,她话锋一转,又和他说起imed平台升级的事情。这位tnt亚太区首席代表对东亚文化不甚了解,为了项目推进非常需要一个博学多才的文化向导,而危从安无疑是最佳人选。聊了约十来分钟,知无不言的危从安突然笑道:“也许下次你可以和eli cyu聊聊这个话题。如果继续和我谈下去,我要收费了。”
  teresa正在兴头上:“我很乐意出这笔顾问费。”
  “好。一口价。两百万美金。”
  teresa大笑起来:“意大利人说的没错,你是个狡猾又难缠的对手。”
  危从安也笑了起来,随即放缓了语气:“teresa。格陵现在是夜间十一点三十五。我的女朋友在等我。”
  teresa惊讶道:“你有女朋友了?天哪,我一直以为……”
  危从安淡淡道:“以为我是无性恋者?”
  他与贺美娜一样,不主动和同事分享感情生活。意大利人也信守了承诺,没有和任何人说起过他离开麻省以及离开tnt的真实原因。此刻他很坦荡地用了“asexual”这个词,teresa再度惊讶:“原来你知道。”
  “于我有利,何必澄清。”
  他的原话是“a mistake in my favor”。teresa不再多问,笑着结束了这场谈话:“祝你有个美好的夜晚。”
  危从安挂了电话,给褚旭发了封邮件。谁知后者立刻一个电话打过来与他确认,又拉着他聊了足足有十来分钟才算结束。
  贺美娜一听见他与对方英文交谈,便知道是工作上的越洋电话,便回了卧室,自觉回避。此刻客厅里除了他,没有别人,连一丝光亮都没有,只有放在茶几上的昙花,还在散发幽香。
  朝南三间卧室,中间那扇门缝里透出亮光来。
  啊。他的女朋友在等他。
  他嘴角带着一丝笑意,在黑暗中摸进卫生间,好好地清洁了一番,然后推开虚掩的房门。
  幽幽光亮由那只放在床头柜上的水晶球发出。她和衣侧卧于床上,头枕于臂,蜷着双腿,竟然已经睡着了。
  他坐在床边,难以置信地看着她;她的睫羽轻轻地搭在眼皮上,气息平顺,整个人如同裹在一个蓝灰色的梦里,精灵般纯净。
  “你未免把我想得太下流了。不做就是了。”他好气又好笑,摇了摇她的肩头,“别装睡。我们说会儿话。”
  回答他的是均匀的呼吸声。
  “因为小时候掉进喷泉所以回避那不是你的风格。”他说,“你会去学游泳。所以到底怎么了?”
  她终于含糊地“唔”了一声,一双眼睛要睁未睁,伸了手欲揉;他立刻发觉她并不是装睡,赶紧补救地帮她将薄毯盖过肩头:“快睡吧。”
  他就像哄小孩子睡觉那样,轻轻地拍她后背;她觉得享受,愈发蜷成一团,如同婴儿躺在母亲子宫里。
  “从安。”不知她是在说话,还是梦呓,“你听说过food coma(食物昏迷,又叫饭气攻心)吗……”
  她弯了弯嘴角,喃喃地说:“i am in a romance coma。”
  今天晚上她实在是玩累了,甜度爆表,浪漫攻心,所以答应他的话算不得数了。
  每次他以为自己不可能更爱她了,每次都会再沦陷一点。
  他替她掖了掖毯角,又看了一眼腕表。十二点差七分。
  他轻轻拍熄了水晶球。
  她说的对。
  来日方长。
  会用中性笔在锁骨上点颗痣来吸引初恋的敖雪绝不相信没有人为推动,世事竟会这样巧。她不由自主上前一步,伸手将碍事的叶子拂开,想要看看说话的这一对男女究竟是何方神圣。
  那个女孩子又笑了起来。
  “喂,注意脚下。这可不是野草,而是草莓苗。这叫葡萄草莓套种栽培技术。夏秋收获葡萄,冬春收获草莓,以提高土地利用率。”
  “那我们什么时候再来摘草莓?”
  危从安与贺美娜一早摘好了酿酒需要的葡萄,随意闲逛的途中她看到梨林外一连四间第三代智能蜂巢温室试点大棚,不禁来了兴趣,便拉着危从安进来参观。她有同学在格陵农科院读博士,曾在icircle详细介绍这种基于仿生学设计的六边形温室,面积不大,每一间约有两百平方米,视野开阔整洁,仪器先进齐全,且有无线网络与总控室的实时监测系统相连,许多重复操作如通风,遮阳,调节温湿度,施水肥等等都可以在手机上一键完成。她兴致勃勃地对男朋友介绍了一番:“你看,果蔬培育也可以智能管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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