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他甚至连说话的声音都变了。
  原本带一点懒钝含糊的南方音调,恰好是能让人听清楚的程度;现在却一字一句,吐词清晰,如低沉鼓点,铿锵有力。
  “至于贺小姐你,受过良好教育,情史简单,性格温顺,外形普通,对戚先生来说也没有——”
  “威胁?不是?”
  他摇头。直言:“不。是没有——吸引力。”
  声音的改变倒也有个好处,让贺美娜听得格外真切:他明明要发xing的音——
  当然了。当时的戚具宁不能再出任何桃色新闻。
  “不过现在——”
  现在你对戚具宁来说,很重要。很特别。
  从戚具宁把他正式介绍给她认识,他就知道不一样了。
  那些女人来了又走,没有哪一个知道他的存在;更不用提谁能让他办各种琐碎小事,去超市购物,接送上下班……
  甚至于数次两人分隔两地,他都被戚具宁留下来照顾她,包括梁西蒙结婚时——固然这是计划的一环,可他知道戚具宁嘴上强硬,说什么要她听话就要和她对着干,其实心里真的非常在意她,想要护她周全。
  “谢谢。不用说下去了。谢谢你们。这么看得起我的爷爷和外公,看得起我的父母。”贺美娜点点头,感慨,“还把我也看得这么——透彻。”
  其实他还是看走了眼。
  他没想到表面温顺的她个性原来那么强烈。看起来很好说话的她,原来在很多方面都有自己的坚持。那些他看起来很无稽的强硬,和她的原则一起,砌成了她小小世界的城墙,牢不可破。
  戚具宁更不必说。相处了十二年,边明太明白他是什么样的人。他是太阳,有致命引力,也有万丈光芒。但是从来没有人像她靠得那么近还没有被灼伤过——也许正是因为她有自己的城墙。
  明明是天生一对的绝配,为什么不能各退一步,为彼此妥协一点。
  “……贺小姐。让我把话说完,行不行。”
  “我说不行,你就不说了吗。”她说谁也别进来,他还不是跳进来了,“请讲。”
  他——是不是吓着她了?
  边明抿了抿嘴。
  “……贺小姐,你现在对戚先生来说,很重要。很特别。”
  边明也不明白为什么这话说出来全然不是那个意思了,没能一鼓作气说完的话,现在说出来就好像在找补。
  “好的。谢谢。”她客气地回答,然后转身离开。没走几步,身后铁闸一阵轻响,边明也离开了。她踩着一地的落叶,深一脚浅一脚,摇摇晃晃地走回办公室,在自动贩售机上买了一包巧克力豆。
  她的手抖得几乎按不动按钮——得补充一点糖分了;也许还能顺便骗骗她的胃。
  好像过了一整个世纪巧克力豆才慢慢悠悠地从货道上掉落;她蹲下去拿,也没顾得及站起来,直接扯开包装,倒出几颗塞进嘴里。
  香腻的甜味在口腔中蔓延。刚刚还气得一直拧她心口的胃,安抚起来倒也简单:给一点甜头,马上与她和解,不再兴风作浪。
  她感觉自己恢复了些力气,扶着墙站起来,将剩下的巧克力豆塞进口袋——突然就想起仅存于梦中的水果软糖。
  6岁的贺美娜吃过一包。16岁的贺美娜吃过一颗。26岁的她可不可以也尝一尝。
  她真的很想知道到底有多好吃。
  给自己充上电,又给手机充上电,贺美娜就继续工作去了。
  她有一套高效工作的方法——中学时莫馥君老师教过他们入门级别的优选统筹,她很感兴趣,于是学以致用,在头天晚上将第二天的学习计划按照科目,时段,重难点安排好,到什么时间就复习什么科目,既提高了学习效率也获得了很大的满足感。久而久之,无论在什么情况下只要拿出统筹图来,她都能够很快集中精神,进入工作状态。
  这个好习惯一直延续到现在。读书时她还需要纸笔绘制,现在已经可以直接在脑海中成形并高效实施。她会将工作按照轻重缓急和因果顺序一一列出,再以网络的方式画出执行图并精确到秒来分配时间。无论是日计划,周计划,月计划还是年计划,这个方法一向有效,只是今天有太多突发情况,格外难以集中精神。
  等她挣扎着把上午的工作处理完,又已经过了饭点。
  她有点忐忑地带着还没开始闹脾气的胃去餐厅,又是只剩下青瓜三明治。
  没人喜欢你,所以才剩下来,对不对。
  那让我把你吃掉吧。
  26岁是被否定的开始吗。
  她一边胡思乱想,一边撕开包装。
  不会。人只能自己否定自己。
  边明的话虽然很难听,但她能放下。就像昨天马林雅说的话一样,现在想起来已经不那么伤心了。
  她好像越来越容易原谅别人——也不是原谅,就是算了。这并不是圣母的光辉照耀众生,而是她觉得要么当时就顺从本心反击回去,要么当面客气,转身忘掉。
  如果忘不掉,受折磨的只有自己。
  这话好像是危从安教她的。
  不得不承认,他又对了。
  她一边吃三明治,一边打开手机上的schat。
  屏幕被砸得稀烂居然还可以使用。
  很正常。
  她的心现在不也还在跳动吗。
  schat置顶的对话框属于戚具宁。他是一个不喜欢使用schat更加不喜欢更新icircle的人。刚到波士顿的时候他们每天都在一起,话多的说不完,根本不用聊schat。后来他去了圣何塞,她上班或者出门看到什么稀奇的玩意儿就会拍下来发给他,他偶尔会回复几个字。但是随着他越来越忙,她和他的对话变成了只有例行公事的寥寥数语。大多是他发来航班信息,告知她什么时候走,什么时候回,一开始她还会发些一路平安,圣何塞和波士顿当地天气和温度给他,后来他说不用操心这些,她就不发了。
  这次他走的时候也给她发了航班信息。她回了一个ok的手势。
  她从上往下看。张博士从昨天到今天给她发了好几篇关于侧链优化的最新文献,她回了一个谢谢。
  她给钱力达发了“回聊”之后,后者还没有说过话。钱力达的icircle最近的更新还在半年前,她转发了一篇关于如何防止亲缘鉴定技术被滥用的文章。
  爸妈在生日当天晚上给她发了一大段祝福的话,现在icircle里多了不少风景照。胡苹是在任何地方都要拍照留念的,他们已经开始了惬意的美东之旅。虽然屏幕碎了看的不是很清楚,她作为一个好女儿当然还是给每张照片都点了赞。
  她继续下滑,看到了与危从安的对话框。
  连续两晚都梦到他,贺美娜的心情着实有些难以言喻的微妙。
  梦唤醒了她的记忆:无论是6岁的她还是16岁的她,确实对危从安都很不友好。
  以前的事他应该是忘了;但是自由之路这一次——她又无缘无故地去招惹他了。
  她用她仅有的那点人情世故的经验想了想,编辑了这样一条信息。
  “生日那天的事情,我做的不对。但你也有错。能不能握手言和?”
  以前的事现在道歉也没有用。但这次她想尽量修补。
  为了表示诚意,她还加了个握手的表情,然后点击发送。
  系统显示:“对方并不是你的好友,信息无法送达。”
  他又把她删掉了?
  这样做是不是过分了?每次都是她主动加他,然后他删掉她。
  就算她冒犯了他,至于删掉好友吗?有点不讲道理了吧?不给她道歉的机会吗?难道他以后不来波士顿见具宁了?
  马林雅这样,危从安也这样。她明明是想好好与他们相处。最后却是自取其辱。她的初衷都是与人为善,最后都不得善终。
  她是不是真的不太会和人交流?不知道人与人交往之间的那条底线在哪里?
  她把他们当朋友,但是他们好像并不是这么想?
  还是怪她没有掌握好朋友交往的分寸?
  贺美娜有点生气。但又觉得没什么立场生气。想不明白的事情太多,干脆不想了,她利落地将他也从自己的好友列表里删掉,扔掉三明治的包装纸,回去继续工作了。
  由于前一天在实验室熬了夜,这一天她提前下班去买了新手机。
  搬到公寓的第二天,戚具宁就拿了自己的附属卡给贺美娜。她一开始有点抵触——她从来都是自己赚自己用:“我有钱。”
  说这话的时候她正在切水果。戚具宁吃水果很挑剔,非要去皮去核,现切成一口大小,他才吃。而且每样也只吃两三口。之前合租的时候她都是切好了拿回房间给他,现在可以在宽旷的厨房,明亮的灯光下,边切边吃了。
  “不是说了吗。我已经明白你能养我,现在就由我来养你了。”
  他把信用卡放进她的钱包里,手肘撑在流理台上,俯身过来挑水果:“切点草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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