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戚具宁也看着那只狗,笑道:“现在是连猫猫狗狗也爱你么。”
  “它叫bill。它睡在那边的主人两年前还和我在一栋大楼里上班。”
  戚具宁挑起眉毛,眼神中带了一丝疑问。
  “一个在曼哈顿很常见的,事业和感情双双失败的故事。”危从安平淡地补充,“破产和离婚击倒了一个毫无准备的男人。”
  “那你呢。”
  “我?”
  “今年还会倒数么。”
  两年前危从安在戚具宁面前说过,十年内会成为tnt的执行合伙人。
  他一年最多发四五条icircle,但是七月入职日的倒数数字和十二月圣诞节的圣诞树必发。两年前的入职日他发了在夏威夷度假时用树枝摆出来的一横一竖,去年他发了在悉尼出差时天空里看起来很像“9”的一朵云。
  今年的入职日还没有到。
  “形式主义。不打算弄了。”危从安低头笑了一笑,又抬头继续凝视着布鲁克林大桥。
  “我这个人一直缺点运气。两年前是这样。去年也是这样。”
  两年前西城改造合作失败,危从安灰头土脸回到tnt接受聆讯;没有多久,在权力之争中落败的戚具宁也带着贺美娜私奔到了波士顿。
  去年年底又是这样。戚具宁和贺美娜在波士顿过着波澜不惊的日子;他去波士顿探望老友,最后放弃了麻省的市场。
  “都怪我。”
  “不怪你。”
  一个是言不由衷的抱歉,一个是无可奈何的原谅,心底同样五味杂陈——不知道到底谁该抱歉,谁该原谅,又是为了什么在抱歉,在原谅。
  危从安咳嗽了一声。
  “没事。只要及时作出调整,就不会影响我的计划。”
  他今年最大的竞争对手是teresa washington。她和她的跨性别女友结婚三年,去年终于排上队,从越南收养了一对有先天唇腭裂的女婴。孩子太小,偶有保姆请假的时候,她就会和她的律师女友,一人带一个小孩上班。
  整个公司都对这件事情表现出了最大的善意和包容。不仅为母婴室新添了冰箱与电动摇椅,加装隔音材料,就连会议室里也多摆了两个婴儿玩具;更不用提在公司碰到的时候大家都会和母女俩打打招呼。
  危从安还抱过那个小孩子。当时teresa抱着孩子在办公室内走来走去,以面颊和左肩夹着一支手机在等着接通;刚换完尿布的小孩在她怀内止不住地哭闹;办公桌上,埋在一堆文件里的电话突然尖锐地响了起来。
  他正好从外面经过,teresa实在是没有三头六臂,以眼神请求他帮忙抱一下。
  他二话没说就接了过来。那女婴又黑又瘦,可是哭得很有生命力。她才做了唇裂修复手术,腭裂修复还要等大一点才能做。她委屈地仰面嚎啕,露出上颚内黑黢黢的裂缝,旁人看来未免有些可怖。
  而危从安突然就想到了从来没有哭过的危九如。
  一直等teresa将两个电话都打完,长长地呼了一口气,按了按疲惫的颈椎,才突然想起jessica还在wayne那里。她开门出去,wayne并没有守在门外;他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坐在靠墙的沙发上,手里拿着一份文件在看;jessica安安静静地蜷在他以臂弯,胸膛和大腿围成的安乐窝里,吸着拇指,早已不哭了。
  他见teresa推门进来,放下文件,竖起一根食指,对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后者一脸惊讶地接过熟睡的孩子,用非常轻的声音感谢:“she likes you (她喜欢你)! you will be a good father (你会是一个很好的父亲)!”
  他当然对每一位对手都充满敬意。可是遇到了一个处处都比他更加政治正确的竞争者,未免有点陷入因果循环的感触。
  “今年开局不错。可能秋季前就会获得提名。他们也清楚,有些跨国项目以合伙人的身份去谈会更有利。”
  “那感情呢。也缺了点运气?”
  危从安瞥了一眼戚具宁,又低头看着手中的汤杯。他突然觉得嘴唇有些发干,于是打开杯盖;天太冷了,汤的表面已经凝固了一层白腻的脂膜,中间冻着一块红色的龙虾肉。
  他重又盖上盖子,朝前望去。
  “我现在只想把心思放在工作上。”
  “也对。一个人的精力有限。”戚具宁看着危从安,微笑了一下,又别过脸,望着不远处蓝灰萧瑟的河面,语气很平静,“怎么——你真的都不问一问美娜好不好么。”
  该来的总是要来。
  危从安没有作声。
  他确实很想知道她好不好。
  可是她好不好,和他有什么关系?
  等了一会儿没等到危从安接话,戚具宁的声音沉了下去:“怎么,你避嫌避到再不去麻省,还不够么?”
  “呆在纽约也不行,要往更远的地方跑——这就不单纯是避嫌了。”
  “危从安,你越是这样,我越——”
  “好吧。她怎么样。”危从安不想他继续说下去,终不耐烦地出声打断。
  这是什么态度?
  难道是他逼他爱上他的女朋友的么?
  一个是这样,两个也是这样。明明他才是被双重背叛的一方,却好像都是他的错——戚具宁咬着牙,恶狠狠地将三个字摔到危从安脸上。
  “她死了!”
  第48章 蝴蝶的明天 08
  就那么一瞬间,戚具宁知道自己真的骗到了危从安。他眼睁睁地看着后者面上的血色刷地退的一干二净,眼里的光骤然没了,整个人的精气神都涣散了——他说出那三个字的时候,把面前这个已经饱受折磨的男人也杀死了一回。
  他肯定已经很久没有和美娜联系过,甚至避免接收和她有关的消息;否则不会轻易被这么拙劣的谎言给欺骗。
  可是他也没有放下。完全没有。
  就那么一瞬间,危从安的呼吸和心跳都暂停了。他已经把这份感情深埋心底,尽量不看,不听,不想;可是当戚具宁说她死了,他根本无法判断真假,天地间的一切,无论轻重远近,冷暖明暗,统统朝他压迫过来,把他碾榨成没有思想没有灵魂的一个原点。
  当他在一片混沌中看到戚具宁投来复杂难言的眼神时,立刻反应过来——他上当了。
  他更知道自己的心事终于当着戚具宁的面,完完全全地暴露了。
  而戚具宁想要的就是这个结果。不再是暗示,不再是猜测,一切的迂回和掩饰都变成了直接和赤裸。
  可是得到了这个答案,他竟也一下子懵了。他以为喘不过气,嘴巴发苦就已经是难受的极限,原来不是。他心底生出满满的失望,痛苦,挫败,愤懑,难受得他几乎要爆炸。
  长久以来的心存侥幸,为拨乱反正做的努力,都付诸流水了。
  如果说之前他还能自欺欺人,现在就万万不能。
  美娜生日那天晚上,他还信心满满——既然国会山公寓项目遇到的每一个难关他都可以闯过去,那他和她之间的问题也一定能解决。
  但之后她说的每句话,做的每件事,他发现的每段前情,每个秘密,反而将事态不受控制地推进到积重难返的局面。
  他明明对美娜说过,不希望其他人成为他们之间的问题。
  但这个人是危从安的话,又另当别论——那可是和他一起长大,不是兄弟胜似兄弟,不是家人胜似家人,敏感锐利又情深义重的危从安啊!
  丛静离开的时候,九岁的危从安说:“妈妈不要我了。”
  同样九岁的戚具宁说:“没事。我要你啊。我们永远是最好的朋友。”
  戚黛去世的时候,十七岁的戚具宁说:“从安啊。我没有妈妈了。”
  同样十七岁的危从安说:“没事。我在这里。会好起来的。”
  西城改造合作泡汤的时候,二十六岁的戚具宁说:“很抱歉,是我思虑不周。但我不后悔这个决定。”
  同样二十六岁的危从安说:“我知道你针对的是tnt,不是我。但我现在不想原谅你。”
  对他的女朋友动心的时候,二十九岁的危从安说:“我搭明早第一班机回纽约。”
  同样二十九岁的戚具宁说:“一路平安。下次纽约见。”
  就算随着年岁增长,他们不可避免地会有分歧——工作上对事不对人,感情上对人不对事,哪怕是最消极最阴暗的情绪他们都不怕让对方知道,他们用彼此都认可的相处方式,就这样一路互相扶持走来。
  不同于被全世界疼爱的危从安,他的世界只容得下戚具迩,危从安,贺美娜三个人。现在他与戚具迩闹翻,危从安与他疏远——都是因为一个她。
  她又不是倾国倾城的红颜祸水,为什么轻易就让他的世界分崩离析?
  有时候,他真是恨煞了贺美娜。
  他不相信危从安就没有恨过她。
  但是当爱掺杂了恨,恨里又生出爱来,更难挣扎。
  其实他把自己也杀死了一回。
  一句试探,两败俱伤,三个人没有谁是赢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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