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所有人都说他离经叛道的行为是为了引起父母注意。蒋南泽的父母都是世家浪子,早年吵得惊天动地,好不容易离婚之后,又像竞赛一样不断结婚离婚,离婚结婚。蒋南泽有一堆同母异父、同父异母的兄弟姐妹,每个人能见到爸妈的时间屈指可数,不搞点非常规手段,没法吸引在花丛中飞舞的野蜂浪蝶们。
  不过,闻笛对这个说法存疑——至少是部分存疑,因为水母事件过后,他问蒋南泽,为什么不正常一点,把小白鼠肚皮朝上,用胶带固定在工作台上,把毒液注射进去,然后站在旁边看它抽搐到死,来研究毒液的影响。
  蒋南泽耸了耸肩,说:“我热爱海洋生物,也热爱陆地生物。”
  那语气好像是开玩笑的,又好像不是。反正闻笛弄不懂他——甚至不明白他为什么跟自己做朋友。
  高中毕业后,闻笛跟蒋南泽一起考到t大,又做了四年校友。博士时,蒋南泽去了普林斯顿,但他们线上聊得频繁,寒暑假回国也常聚,交情维持得还不错。
  前一阵子听复几何课,他烦了蒋南泽很久,问了一堆蒋南泽也答不出来的数学问题,对方倒也耐烦。多年了解让他认定,蒋南泽虽然是个疯子,但还是善解人意的。
  闻笛斟酌字句,把邻居的烦人程度夸大百分之五十后,给蒋南泽发了条长信息,末尾加了三个感叹号:【这人是不是神经病!!!】
  过了五分钟,蒋南泽回了句:【是。】
  闻笛挠了挠头,这年头流行简约风?暗恋对象和朋友怎么都一句话蹦不出三个字?
  闻笛继续寻求认同:【他还诋毁莎士比亚,这能忍吗?】
  过了一会儿,蒋南泽轻飘飘地回答:【人喜好不同呗。】
  草,闻笛忘了,蒋南泽对虚构类作品不感冒。他觉得小说、戏剧的信息密度太低,那些洋洋洒洒千页的巨著里都是废话。
  闻笛想了想,输入了一句话:【水母连脑子都没有,研究这种低等生物有个屁用?】
  他刚一发出去,对面直接打来了视频电话。闻笛露出微笑,按下接通键。
  一瞬间,对面传来暴躁的声音:“你刚才说什么?你再给我说一遍!”
  “你看吧!”闻笛沉痛地说,“这种攻击别人研究对象的混蛋,是不是恶贯满盈?”
  对面顿了顿,阴森森地说:“应该扔进伊鲁卡的池子里。”
  闻笛迷茫起来:“伊鲁卡是谁?”
  “我养的伊鲁康吉水母。”
  闻笛没吐槽他给水母起昵称的行为,满意地点点头:“扔进去!”
  找到同仇敌忾的战友,闻笛感觉心情好了点,胃里的饥饿感涌了出来。他掏出耳机,塞进耳朵里,腾出手拿起筷子,津津有味地吃起烤鸭,同时问了问老同学的近况。
  蒋南泽学术能力极强,大二就开始科研,还在星火计划——t大的校级科研竞赛里拿了冠军,自然不像闻笛,还要为毕业烦恼。他说最近又在哪个海湾发现了箱型水母,它们的活动范围又扩大了。全球污染严重,海洋生物的生存空间受到挤压,种群减少的减少,灭绝的灭绝,只有水母益发活跃。
  “个人生活呢?”闻笛问。
  “跟以前一样呗,”蒋南泽说,“人来人往。”
  蒋南泽的情史堪比唐璜,但都是浮萍浪蕊,要说真爱,可能只有水母一个。要是有一天,全球哪个国家通过人外婚姻法,闻笛相信他第一个去和水母领证。
  “你怎么上厕所上了这么久?”蒋南泽说。
  闻笛糊涂了:“什么?”
  “不是说你,”蒋南泽说,“我在跟thomas说话。”
  闻笛没有多问。
  蒋南泽又唠叨了几句,“别点炸鸡,我不想吃”“往旁边让开点,挡着我看电视了”,应该都是在和thomas说话。
  等蒋南泽和自己这边的男人交流结束,又转过头继续和闻笛聊天,一上来就爆出惊天大瓜。“对了,”蒋南泽说,“前两天我碰见何文轩了。”
  之后,对面就陷入了沉默。闻笛明白那沉默的含义——当年分手的惨况,蒋南泽算是第一目击证人。
  看来,五年并不足以消磨对一个人的恨意,听到名字的一刹那,闻笛一阵反胃,放下了筷子。琢磨了半天怎么问候前男友,最终只是说了句:“他还活着呢?”
  蒋南泽飞速汇报发小近况:“活蹦乱跳,他在硅谷有家叫fango的人工智能公司,主营无人配送,去年8月纳斯达克上市,现在市值60多亿美元。最近汇率是不是上7了?换成人民币是多少?”
  “你说那么详细干什么!”闻笛觉得怒火沿着食道直烧上来,把食欲和理智烧得寸草不生,“谁让你讲他的美好生活了?说点他倒霉的事给我听!他就没有遭遇什么飞来横祸吗?!”
  蒋南泽“嘶”了一声,掉线了好久。闻笛不知道他是去跟thomas说话了,还是何文轩倒霉的事太难找。最后,蒋南泽说:“他离婚了。”
  闻笛沉默了一会儿,突然暴起。“这算哪门子横祸?”他说,“离婚对这种人来说就是解放!你怎么不把他推进伊鲁康吉水母的池子里?”
  “人家好歹是我发小,你让我谋财害命?”
  闻笛叹息一声,为疯子也有道德底线感到惋惜。
  然后蒋南泽又扔了一个重磅炸弹:“哦,对,他马上要回国了。”
  这其中的隐含意味不言而喻,闻笛冷笑一声:“跟我有什么关系?”
  “他的新公司就在中关村,”蒋南泽说,“他还问起你了。”
  闻笛翻了个白眼:“他又想怎么样?”
  “他很惦记你,问我你现在过得怎么样,”蒋南泽说,“还说想找你谈谈。”
  闻笛坐起身,冷笑一声,伸手把耳机扣紧了一点。
  “你转告他,”闻笛说,“哪一天他破产了,就来找我,让我高兴高兴。否则就给我滚远点,越远越好。”
  “哦,那可能有点迟了,”蒋南泽说,“他已经知道你的地址了。”
  “什么?”闻笛住在教师公寓并不合规,所以压根没告诉几个人,何文轩怎么会知道!
  “我上次不是给你寄包裹吗?他来的时候,快递放在门口,他刚好看见了,”蒋南泽说,“就提醒你一下。”
  电话随即挂断了,明显是对面心虚,怕闻笛兴师问罪。闻笛对着黑屏目眦欲裂——行吧,五年的冤债还是找上门来了。
  他的美好生活就不能持续五分钟以上吗!
  作者有话要说:
  不能
  第6章 新的火焰可以把旧的火焰扑灭
  接到前男友回国的消息,闻笛心梗了一晚上。睁开眼睛重建光明后,他决定敞开心胸,放过自己。人不能执着于过去,要向前看。如果过去追上来,就扇他一个耳光,弥补自己当年没出成气的悔恨。
  再说了,他还有饭局等着呢。念及此处,他在安排奖学金答辩事宜时,露出满足的笑容。
  还u盘尚且要开换衣秀,正式午餐就更夸张了。
  早上起来,闻笛问于静怡借了某种喷雾固定发型,因为长时间搁置,喷雾已经过期大半年了,但两人都认为凑活能用。闻笛在卫生间里,摆弄了一刻钟的头发。于静怡吃完早饭,晨读结束,还下楼买了卷纸,回来见他还在卫生间,就站在门前敲了敲,对盯着镜子的人说:“别搞了,没用的。”
  闻笛对她的态度颇有微词:“我这时候需要的是鼓励。”
  于静怡指着窗玻璃:“你听听这声音,外面风这么大,你又骑车,就算用强力胶也是白忙活。”
  闻笛拿出手机,点开天气预报,愤愤不平:“专挑今天橙色预警?”
  于静怡摇着头走开,从冰箱里拿出一块巧克力,回到卧室关上门,继续和申论挣扎。
  闻笛放下手,左右看了看,给自己心理暗示:北京的风眷顾他,会吹出好发型的。
  抱着侥幸心理,他骑车到清芬园门口,走上台阶,顺道看了眼一楼外墙的玻璃,登时气绝。前额的碎发根根直立,头顶乱成一个鸟窝,后脑勺的惨况看不到,想必不容乐观。早上的定型喷雾起到了反作用,这会儿按都按不回去了。闻笛本来想用手补救一下,看了眼时间,快来不及了,只得硬着头皮走进食堂。
  时值正午,上午第四节已经下课,一楼二楼人满为患,到处都是端着餐盘找座的学生,三楼教工餐厅却人影稀疏,闻笛一眼就找到了门边的教授。为了掩饰仪容不整的心虚,他打招呼的声音过分爽朗:“中午好啊,教授!”
  边城看了眼他像是抽象艺术的脑袋,没对他的发型做出评价,也没回答他的问候,起身走向窗口:“拿菜吧。”
  闻笛挑了几个不妨碍吃相的素菜,端庄地拿着餐盘,走到窗边坐下,尽量用仪态弥补发型的缺憾。
  正常情况下,他吃饭狼吞虎咽,很不雅观——都是高中养成的恶习,午餐时间太短,又有数学小测,逼得人丢弃用餐礼仪——但今天细嚼慢咽,一根长豆吃了三口。这吃了上顿没下顿的饭,不撑满两个小时,怎么对得起他数月的悸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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