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崇山明看了他半晌,最后得出了一个结论,“看来这回能入戏了。”
  现在正式开拍,薛简体内的肾上腺素开始飙升,身体里的所有的器官都开始帮助他调动起情绪,酸涩的感觉直接从鼻腔涌入大脑。
  眼泪几乎已经挂在眼眶上了,程晦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拿起了对讲机,“薛简,说几遍了都,收着演。”
  他也想收着演,谁懂,他真希望全剧组的人都能看看崇山明写的东西,这样就不会对他这么苛责了。
  薛简仰头望着天,深深地吸气,呼气,最后给程晦比了一个ok的手势,把眼泪逼了回去。
  他们已经走到了雪原的边缘,这里已经开始有了稀稀拉拉的村舍,不再是广袤无垠的荒地。
  秦风的两只手腕上全都是密密麻麻的刀痕,那是将它划破后取血的痕迹。
  他的嘴唇已经惨白,绳索也将身形变的佝偻,像是要陷入了他的脊梁中。
  他已经走不动了,周宸身上的伤口也被冻的溃烂,两个人蓬头垢面的像是两只野人。
  秦风嗅到烤饼的香气时,一下子停住了脚步,左右嗅了嗅,最后锁定了气味的来源。
  他将绳子从身上取下来,把周宸推到了檐下等着,自己则进了那家食肆。
  他们大约有十天都没有吃到真正的食物了。
  周宸靠秦风的血活着,秦风靠偶尔能找到的草根树皮活着。
  秦风身上还有钱,他把几个铜板全都掏了出来,用嘶哑的声音说道:“给我饼,要五张。”
  老板嫌弃的收起了钱,正要把烧饼给他装起来,却抬头望见了他的眼睛。
  也许是那双眼睛太有特色,即便被脏污弄的都看不清楚原来的面貌,但是老板还是一瞬间就认出了他是谁。
  这里秦风还不太清楚,他们的画像已经被无咎门散到了十州八郡,任何人,胆敢容留或让他们得到一粥一饭,引来的很可能是灭门之灾。
  心头被恐惧摄满,老板双手颤抖着疯狂的把铜板扔到了地上,“不卖,不卖…滚,快点滚。”
  秦风的眸光闪烁了几下,茫然地望着他,蹲下去摇摇晃晃地把钱捡了起来,老板见他一直站在那儿,往后躲了几步,支使店铺里的伙计把他撵出去。
  秦风被推的一个踉跄,下意识地露出了獠牙,“凶狠”地朝着他们呲了一下。
  几个人被吓退了半步,秦风默默地走了出去,重新把绳索套在自己身上,拉着周宸往别的地方走。
  薛简把秦风的所有情绪都代入进去,可是他并不是秦风。
  秦风能承受的,薛简不能。
  他不算上乘的演员,上乘的演员可以真的把自己当成戏里的角色,完全的变成他,演出来不带一点儿自己的痕迹,譬如崇山明。
  而薛简更多时候只能把角色的经历套在自己的身上,通过自己真实的情绪去带动一切,才能看起来更自然,更深刻。
  这对他来说是一种羞耻。
  那是一种把自己剥光了给别人看的羞耻,而更过分的是,他都已经这么羞耻了,还是演不像。
  秦风的冷冽,秦风的成熟,秦风的内敛与执拗,他好像真的把握不好。
  “怎么了。”周宸沙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薛简的眼眶一下子就红透了。
  太矛盾了。
  不代入,演不好,代入了,演不像。
  可能在开拍之前,导演也没有想到,薛简的情绪会充沛成这样。
  “对不起…”
  薛简演不下去了,蹲在地上捂着脸,小小的抽噎了几声,身体抖的厉害。
  “薛简。”崇山明坐起身,蹙眉望着他,“不要耽误大家时间。”
  薛简从膝盖里把头扬了起来,眼角还挂着泪珠,在伤心之余微微染上了些错愕。
  崇山明…为什么这么和他说话。
  短短数秒内,心思百转千回,薛简抬手一下一下地抹着眼泪,脸上和黑粉混在一起像是和了泥。
  这不是他认识的崇山明会说的话,而是他从别人口中听到的崇山明会说的话。
  虽然明知道他是在帮自己脱出情绪,可是薛简还是不可避免的,被小小的刺痛了一下。
  他现在怎么变成这样了,连听崇山明对自己说一句不好听的话都受不了了。
  “对不起…”薛简又是小声地道歉,向着导演那边鞠了一躬,重新比了一个ok的手势。
  他心头如同一团乱麻,却奇迹般地冲开了那些过重的心绪。
  崇山明的话让他清醒。
  上班时间,搞什么真情实感。
  那是周宸,那不是崇山明。
  周宸是惨的要命,可是崇山明还春风得意呢。
  他巴巴的上赶着想去给陈初当群演,人家不要,陈初求着崇山明演他的电影,他还不稀罕。
  谁最惨,明明是他薛简最惨。
  接下来的拍摄稍微顺利了一些,秦风拉着周宸穿梭在村镇里,不出意外得到的全部都是恐惧与驱赶。
  周宸的呼吸越来越微弱,秦风跪在地上,把脸贴在他的心脏,听着他心脏跳动的频率,半晌后蹙了蹙眉,又一次掏出了刀来,把衣袖撸到手肘处,割破了手臂,将鲜血滴到他的嘴唇上。
  周宸的嘴唇动了动,终于有力气说出话来,又问了一句,“怎么了?”
  无尽雪原的出口近在咫尺,他们却没有力气抬头去看一眼。
  “我不知道。”
  薛简最契合秦风的,就是他身上那份干净与微末憨态,那是一种区别于人类的,类似于小动物身上才有的,凭借直觉与本能行事,而非处心积虑的干净。
  他眼中的茫然,看起来特别的可怜。
  什么话都没说,却又说了很多。
  为什么,他们去讨伐无咎门,去之前是众望所归,为什么回来就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就因为他们失败了吗。
  周宸猛烈的咳嗽了几声,费力的从板车上坐了起来。
  布条从双眼上滑落,他睁开了眼睛,眼前不出意外,只有一片漆黑。
  他眼中的空洞深的好像能吸进这漫山遍野的苍白。
  “你不要…去了,我去。”
  周宸四下摸索着,最后摸到了自己那把已经断掉了的剑,用它撑着一点点的从地上站了起来。
  然而只走了半步,双脚就失去了所有的支撑,重重的跌跪在了原地。
  秦风上前想要扶起他,周宸却将他推开。
  周宸的手无意识的往前伸,在虚空中抓了几下,很快又收了回来,两只紧紧地握着剑柄。
  但是却根本没办法抓牢,只能那么用手腕抵着,一次次的用力,却怎么也站不起来。
  秦风实在是看不下去,从背后抱住了他,想要将他扛回车上。
  周宸第一次真切的发了怒,“滚…滚开!别碰我。”
  他声音里的愤怒和无助让薛简一下子失了神,他垂下了眸子,慢慢的站到了一边。
  周宸发完怒,忽而又回头摸索着,他一点点的朝着秦风爬过去,先是摸到他的脚,然后是裤腿,然后是他的腰,他的手臂。
  伤疤密密麻麻,像鳞次栉比的屋舍,秦风的喉咙滚了滚,任由他这么一言不发的摸着。
  直到数清了所有疤痕的数量,他才一寸一寸的松开了手。
  “主上。”秦风的眼前一阵又一阵的发黑,他缓缓的躬下了身体,望着周宸聚不上焦的眼睛,他眼中的犹豫全都写在脸上,几乎变的透明。
  “我没有力气了。”
  鲜血滴滴答答的往地上淌,连兽人惯有的快速恢复的能力都难以为继,秦风透支了太多血液,他的身体大概已经成了一副没有血肉的皮囊。
  “怎么办啊。”秦风的声音染上了一种麻木的慌乱,分明是焦急的,但是声线却没有起伏。
  说完这句话,他就直接向下倒去,他本该栽倒在地上,但是崇山明却下意识的扶住了他。
  “别怕。”崇山明的声音像是虚无缥缈的一缕烟,让抬手抚摸着他的后脑,把他的头按在自己的肩上,“没事…别怕…”
  他把秦风慢慢地放在地上,把那件兽皮盖在他的身上,然后把秦风用来捆住他的布条拆了下来,把剑鞘绑在了他的小腿上,一个向上的力代替了脚筋,连接起腿和脚。
  他继续撑着断剑,用佝偻的身形往有人声的地方挪蹭着走去。
  “可以给我一点吃的吗。”
  周宸对着虚空开口,没有人回应,他就再走一步,“我有钱,或者你们想要其他的。”
  他从怀里掏出了加冠时师父送给他的玉佩,悬在手中,“这是羊脂玉,我只要一点吃的就好。”
  “好,我跟你换。”
  周宸听到那个声音松了一口气,然而那只手想要拿走玉佩时,他却又将它收了回来,“先给我吃的。”
  “行行行。”那人不耐烦的答应了,往他手里塞了什么,崇山明摸了摸,好像是一张饼,虽然没有热气了,但是应该能吃。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