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两个人在最初那一年里,几乎赶遍了附近所有能赶的场子,只要时间少,给的钱多,不管多荒谬的活都干过。
  他们背下所有拗口的土耳其菜名,用生涩的口音向客人介绍,pide,meze,musakka,manti…看着他们他们礼貌的说谢谢,却因为在包间角落里站不住蹲了一下,而遭到了投诉。
  他端着比黄金还贵的黑松露穿梭在晚宴里,被恶意绊倒后,客人又纡尊降贵的扶起他,迎来全场的掌声,他们把,对待“下等人”和蔼可亲,当成一种展示人设的时尚单品。
  薛简也坐在他们之间过,那是厉文谦的身侧,那些若有若无的视线像胶水一样,就算离开了,也拉着丝,牵系着他的一言一行,就算觉得蜗牛很恶心,也要像吃过千百次一样,微笑着吃下去。
  他在前往深海的渔船上吐的昏天黑地被赶进货仓,在车展上被强逼着摘下口罩,在邮轮上被公开询问问一夜的价格。
  他们能做什么呢,只能嘲弄的说一句,死有钱人。
  其实薛简明白关褚所说的恶心,但凡是个有点自尊的,不那么缺钱的人,可能都会觉得恶心。
  哪怕古早偶像剧的女主角,清贫到上不起学,都会对男主角或者他的母亲说,“拿着你的臭钱滚。”
  可是薛简不是清贫,是负债累累。
  对他来说金钱从来都不是罪,没钱才是。
  比起用500万控制他,威逼他屈服,这种硬塞给他500万,只当成是分手的补偿,崇山明堪比天使。
  身边几人还在说话,薛简却逐渐走神,低着头,目光失了焦。
  他不想和崇山明在一起,是因为他们注定会分开,而分开后,除了痛,薛简什么也得不到。
  然而现在不一样了,除了痛,还有500万。
  薛简甚至可以给他打个折,450万就好。
  他是人品多么低劣的人啊,薛简垂下眸子,一口气干掉了杯里的红酒。
  2014年的拉塔西,勃艮第红酒,均价也要差不多三万一支。
  他转着手里的杯子,看着余下的红色光泽,忽然笑了一声。
  “这红酒的颜色,和我包里的红花油还挺像的。”
  他将包里的玻璃瓶取出,放在手里摇晃了几下,明眼人都看得出,他们的颜色根本是天差地别。
  link却突然疑惑的诶了一声,他用胳膊肘捣了捣关褚,“这不是崇山明之前送你的那种红花油吗?我记得你家有这种造型特别的瓶子。”
  关褚仔细的望了一眼,“还真是,你从哪弄到的?”
  “别人给的。”薛简印证了心里的想法,抬手就要把它塞回去,却被link抢过去仔细的端详了起来。
  他把瓶子翻过来,看到底下刻着的yd两个字母,指给薛简看。
  “这不就是云渡生物的logo,而且是内部专供,看起来像是红花油,其实成分完全不一样,堪比液体黄金。”link转头看向了关褚,“宝贝儿,是吧。”
  关褚敷衍的点了点头,“噢,那个还挺好用的,和他分手以后就没的用了,你需要吗?不要的话卖给我,价格你开。”
  薛简愣了一下,轻笑着摇了摇头,“不了。”
  第18章
  吃完饭又要往剧组赶,薛简站在门口,低头查着导航,艾米莉把车开了过来,抬手看了一眼表,“上来,送你去车站。”
  薛简把副驾驶上的乱七八糟的道具还有军大衣什么的塞到了后座,坐下以后长长的吐了一口气。
  艾米莉把车窗打开,分了他一根烟,车开走,烟雾遥遥的散在远处。
  他们不约而同的选择了沉默,等红灯的时候,艾米莉把头偏了过来,望着薛简羽绒服上贴着的,已经卷了边的胶带,抬手撕了下来。
  薛简怔了一下,笑骂道:“神经。”
  “你没有别的衣服可以穿了吗?非得穿一个撕出了洞的招摇过市。”艾米莉似惆怅似讥讽的发问,让薛简沉默了下来。
  他从艾米莉手里夺回胶带,又使劲的粘了回去,挡着跃跃欲试着要钻出来的绒毛,低声嘟囔了一句,“没来得及买新的。”
  艾米莉盯着薛简望了许久,直到红灯转绿,她才把头转回去。
  “小简,就像女人不能穿着陈旧老土的内衣和心动的对象约会,男人也不能穿着贴着胶带的羽绒服去求爱。”
  薛简抿了抿唇,“喜欢就一定要求爱吗?合不合适,能不能在一起,在一起会不会有结果,他是不是个好人,这些都不去考虑吗?”
  他似乎是有点生气的样子,又狠狠地按了一下被冷风不断吹动边角的胶带,然而它还是失去了黏性,彻底的掉落了下来。
  “我又没有要追谁,穿破衣服又碍着谁了。”薛简把头别了过去,声音闷闷的。
  也许是曾经身处在牢笼里,他极度厌恶失控的感觉,失控就意味着心防的高墙轰然倒塌。
  意味着要改变自我,要遮掩缺点,要变得小心翼翼,患得患失,他讨厌这些,以至于讨厌起了爱情。
  崇山明长着一张太有冲击力的脸,他又用前辈的身份,成功者的光环请君入瓮。
  身体内多巴胺的产生不由薛简自己决定,心跳加快不由他自己决定。
  薛简本来唯一可以自由的去选择的,就是是否要接受他的捕获,而那从天而降的500万,把那张网放到无限大。
  艾米莉看到他的样子,只是轻轻摇了摇头,“你动摇了。”
  薛简张了张口,最后只是哑然失笑,“是,他给的太多了。”
  “人总是容易把自己想的太卑劣,也容易把自己想的太可怜。”艾米莉把车开的越来越快,绕出了那段堵塞的街道,曲径通幽的小路反而顺畅了起来。
  “为什么一定和钱有关呢,为什么一定要和钱无关呢。”
  艾米莉这个问题让薛简不知道如何回答,如果他去追求一个人,出发点来自于金钱,那他该怎么论证自己不算卑劣,也不算可怜。
  他问了出来,然后艾米莉无奈的笑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要你问问自己,如果换了别的人,同样的条件,你愿意接受吗?再问问自己,你真的到山穷水尽的地步,没有这500万就会死了吗?”
  “……算了,不讲这些了。”薛简又开始和那个掉了的胶带做抗争,艾米莉深吸了一口气,把车拐进了一家商场,将刚才拿到的红包拍在了薛简的胸口。
  “去,买一身漂亮的衣服换上,变成猫,变成老虎,变成湿淋淋的狗狗,是最好的勾引没错,但不代表时时刻刻都把自己弄的湿淋淋的,不要让他因为同情而对你产生感情。”
  “还有,单纯的爱和掺了金钱的爱,你非要问哪一种才更高尚的话,我只能说你年纪还太小,成年人都是先去感受爱,再去论证爱。”艾米莉把薛简赶下车,“我还有事,就不等你出来了。”
  薛简茫然的走进了商场,刚上了几层,就看到了崇山明一整面墙的广告牌。
  这个一线运动品牌的代言人什么时候换了他,薛简甚至都不知道。
  薛简绕了几圈,最后还是走了进去。
  几件经典款和新款都看了价格,薛简扯了一下嘴角又放了下来,他该是疯了才会用一个多月的房租,去买一件衣服。
  崇山明的那张脸,挂在店里能挂的每一面墙上,像是消费主义的陷阱在朝着他招手。
  真是…足够华丽的陷阱。
  薛简下了车,慢慢的往剧组走,时间还早,他捧着手机又确认了一遍通告单,远远的就听见有车驶来的声音。
  他放下手机回过了头,保姆车嘎吱一声停在了他身边。
  “简哥?这么巧。”小安笑容灿烂的从驾驶座露出了头来,声音却放的很低,“我哥还睡着呢,你悄悄上来,我直接拉你过去。”
  “不用了。”薛简也悄声道“我就不上去了,不然他铁定醒,你把他拉过去让他多睡会儿,一会儿化妆的时候再叫他。”
  “行吧,反正也没剩几百米了。”小安把头缩了回去,踩下了油门。
  薛简在片场绕了几圈,看到邢曜来了,非常自然的和他搭了几句话,钻进了他的化妆间里。
  “让我和你挤一下,成吗?”薛简问出来以后,还有点不好意思,可是邢曜是最合适的人了。
  虽然他和宋音希认识的更久,不过人家毕竟是女生,片场鱼龙混杂,指不定就有嘴碎的人,共处一室不好。
  “成啊。”邢曜一点儿也没不高兴,反而乐呵呵的,“简哥,你昨晚那场太牛了,我还想问问你,我这个角色到底…”
  他话还没说完,门就被敲响了,邢曜问了句谁啊,小安打开门,趴在门口瞅了一眼,“简哥,怎么在这儿,楠姐到处找你呢。”
  薛简哦了一声,略有些意外的站了起来,他以为失去了崇山明的偏爱,岑楠就不会再出现在他面前了。
  这是成年人默认的规则,是剧组里森严的等级制度决定的,是整个环境决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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