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谢烨和他很平静的对视了半晌,片刻以后直接略过了裴玄铭的话,开口对他继续道:“等我死后,把我埋到明渊阁那间竹舍的院子里,好不好?”
裴玄铭眼睛血红的瞪着他:“不。”
谢烨无奈的摆摆手,不和他继续纠缠了,转身往更里边走。
裴玄铭心里一跳又一跳的,忙不迭的跟上去了。
一路断壁残垣,好不凄凉。
他跟在谢烨身后,穿过明渊阁大大小小的长老院,议事场,谢烨从前审问手下时坐的那个高台上已经蒙了一层灰,被人从中间砍去了一半,碎裂的小石子稀稀拉拉的滚在地上。
他们最终停在了明渊阁主的竹舍前。
谢烨转过头,朝他伸手邀请道:“进去看看?”
裴玄铭还在因为他方才的话而心神不宁,神色便犹豫了片刻。
谢烨笑道:“就当是重温旧梦了。”
你我当年,可没少在这间竹舍里厮混,连夜里的动静,估计都没少被当年的服侍的小厮听去。
裴玄铭只好伸出手,握在了他的掌心里:“嗯。”
两人走进竹舍中的雅间,四面青竹早就被砍断了,木质的地板上尽是泛黑的血迹,周遭一片狼藉,屋中器具七零八落,谢烨从前憩息的床榻也都被毁坏的差不多了。
看着眼前这惨烈的景象,谢烨神色如常,他伸手在床头里侧摸索一阵,从中掏出一把长剑来。
裴玄铭眼神一晃,不觉怔然。
那正是当年武林大会上,谢烨用来迎战岳长老,叶文俞,还有李彧他们的那把剑,他靠着它一路杀进了总决战,夺得当年的武林大会魁首。
少年白衣银剑,意气风发。
谢烨反手拎着剑柄,很高兴的冲他晃了一下:“不记得它了?”
“这还是你给我的。”谢烨笑道:“你那时候说,岳长老内力强盛,用我原先那把未必能压得住他,让我用你的剑上场。”
“后来武林大会结束,你也没收回去,就一直放在我这儿了。”
裴玄铭只觉被他一句话钉在了原地。
十年,一个人得执念成什么样子,才会一直保留着另一个伤害过他的人十年前的旧物。
剑锋雪亮,明崭如新。
“明渊阁数十年,我从来没用他杀过人。”谢烨抚摸着剑上花纹,对裴玄铭道:“怎么样,是不是还和在你手上时一模一样?”
他自己的剑已经被李景辞那日给斩断不知道丢哪儿去了,还好保下来一把,虽然以后未必能提剑了,但也算有个念想。
谢烨望着手中泠泠剑锋,目光很柔和。
裴玄铭再也忍不住了,上前一把将他抱进怀里,狠狠向身体里揉着,恨不得将他融进自己的骨血里。
谢烨茫然的被他抱着,半晌才慢吞吞的用那只空着的手回抱住裴玄铭。
“我没事,我就是回来最后看一眼明渊阁。”谢烨温和的解释说道。
他今日一反常态的顺从,也乐意跟裴玄铭腻歪,尽管是在明渊阁这个无时无刻不昭示着他最狼狈时刻的地方,他也毫不介意的带裴玄铭进来,似乎完全不是几天前北狄那个咬紧牙关跟裴玄铭对着干的拧巴病人了。
裴玄铭无声无息的将他搂了快一刻钟,谢烨也始终没有催他,也没有推开他,就任他抱着。
剑气的寒意渗透他掌心的每一道纹路,谢烨靠在裴玄铭的肩膀上,眼底泛起了一丝极为浅淡的不舍。
又过了很久,他才笑着拍拍裴玄铭的后背:“好了,你今天怎么跟长在我身上了似的。”
裴玄铭这才松开他。
“帮我去院子里拿一下竹子底下的那个斧头好吗?”谢烨对他一指门外:“来都来了,我想把屋子里修补一下。”
“好歹住了这么多年呢。”
裴玄铭点点头,没有异议的走出雅间的门,院子里一片清静,院中青竹依旧翠绿,尽管竹竿上被砍了数道斑驳残痕,却仍然挺立而不屈。
他将院中风景环顾了一周,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谢烨一个平时连床都懒得下的人,怎么会想起在院子里放锄头打理?!
裴玄铭浑身血液都在此刻凝固了,巨大的惊恐歇斯底里的将他包裹着刺进周身,心脏如擂鼓怒击,全副心神在一瞬间轰然爆炸——
“谢烨!!!”
他返身冲进屋里的刹那,只见谢烨单手握剑,抵在脖颈前,朝他最后微微笑了一下。
下一刻,剑锋一拧,沿着他修长脆弱的脖颈横刎而过——
血水飞溅而起,滚烫而凶狠的砸在了裴玄铭的脸颊上。
……
二皇子府,一片寂静。
李景辞蜷缩在单薄的被子里,身形因为剧烈的咳嗽而起伏不已。
屋中没有烧地龙,也没有任何可供取暖的东西,他已经病了很多天了,软禁他的王府里缺医少药,自然也不会有太医来瞧他。
府中仅剩的几个伺候的小厮和婢女小心翼翼的站在门外。
“殿下……”
“出去!”李景辞嘶哑道。
他眼睛里是一片极其狰狞的红。
“殿下。”一个老仆撞着胆子颤颤巍巍的推门进来:“殿下再忍忍罢,尚书令派的人马上就到,到时就有过冬的衣物了。”
李景辞睁着眼睛,死死盯着天花板,手掌紧握成拳,鲜血几乎从指缝里流淌出来。
“若是他再派人来,你告诉那人传话就给舅舅,就说若是他再这样犹疑不发,隐忍下去,我跟他迟早都要彻底完蛋。”
“我若是没有东山再起之日,他也离告老还乡不远了。”
老仆伏在地上,低低的道了一声:“是,殿下。”
说话间,每月固定被放出府去清洗衣物采买食材的宫女匆匆踏入王府,在门口被看守李景辞的禁军拿过东西,整体检查了一遍一遍的确定无误以后,才被放进去了。
为首的大宫女跨进李景辞的寝宫,一言不发的恭敬将食材篮呈上。
“这是这个月的食材和衣物,请殿下过目。”
李景辞倏然从床上跳起来,赤足奔到她面前,急切的拿起篮子翻找。
最终在一件衣衫的最里层,找到了一封密信。
信上只有寥寥数字。
下月初三,祭祀日。
李景辞骤然松懈下来,他知道这就是他同萧尚书最终敲定的动手时间了。
尚书府中培养多年的死士,加上朝中被拉拢过来的朝臣,宫中内应也都已备齐。
到时只要李彧调不来京城以外的兵力,凭他手中已有的那点禁军,绝对无法阻止李景辞等人策划已久的暴乱谋反。
“父亲不仁在先。”李景辞喃喃道:“那就休怪我不义了。”
“对了。”他伸手抓了一下桌子,勉强稳住身形,对那大宫女吩咐道。
“派人往外送消息给西北,让他们想办法帮我带一个人回来。”
“把谢烨,给我抓回来。”
“是的,我知道他没死,无论如何,在变乱之前,我绑也要把他绑回我身边。”
“我有一大笔帐,要跟他算个清楚。”
第48章
说时迟那时快, 裴玄铭一掌递出,掌风几乎用尽了他毕生的力道,横里打出去, 正中谢烨的腕骨。
谢烨登时手腕剧痛, 动作在半空中停滞了一下, 裴玄铭显然低估了他手中力道的坚定和决绝, 刀锋侧切的一瞬间仍然将脖颈割出了几道汩汩汹涌的血口。
不过这片刻的停顿,对于裴玄铭来说已经够了。
裴玄铭抢步上前, 劈手夺过谢烨手中剑柄,“咣当”一声扔飞出去。
谢烨一声都发不出来,他被裴玄铭大力箍在怀里, 膝盖渐渐软下去,最后彻底无力的跪在地上, 裴玄铭浑身都在颤抖, 他扶着谢烨的身形, 眼睛模糊的去看他脖颈上被割出来的刀口。
他拦的及时,再加上打掉剑柄的角度和时机都选的十分精准, 谢烨方才自己割出的伤并不致命。
裴玄铭一手用力禁锢着他,一手将掌心贴合在他的脖颈处, 内力汹涌, 拼命给他止血。
谢烨惨白着嘴唇, 神志恍惚的挣扎了两下,似乎不愿意让他帮忙把血止住。
“别动!”裴玄铭厉声道:“你就这么想死?”
谢烨笑着点了点头。
裴玄铭不理会他, 三下五除二从自己身上撕下来布条当做绷带缠缚在他脖颈的伤口上,血水已经被内力止住的差不多了,只残留了一点鲜红,落在他白皙的脖颈上。
谢烨精疲力竭的被他钳制着双手, 扣在怀里,失魂落魄的注视着裴玄铭。
裴玄铭气的眼睛发红,他一把掐住这人的下颌,逼他面对着自己。
“谢烨,你宁可去死,也不愿意跟我在一起,是吗?”他攥着谢烨的手腕,将人一把抵到了墙上。
谢烨很微小的挪了一下眼珠,避开了裴玄铭的目光。
他脖颈上的刀口扎眼而狰狞,落在裴玄铭眼里,裴玄铭只觉得自己心脏宛如刀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