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真的……”她点头说,“我直到那个时候才发现爸爸记性这么好,高中语文要求背诵的大段诗词古文,你四十多了还记得清清楚楚。”
  田嘉木笑,说;“你妈妈当年看上我也就是因为这一点。”
  凌田忽然有些动容,然后坚持这顿饭由她来请。
  田嘉木没跟她争,笑眯眯看着她买了单,一直等两人告别之后,微信上给她转了 5000,备注:给田田的零用钱。
  凌田没点领取,却仍旧想着餐桌上田嘉木说的那句话,你妈妈当年看上我就是因为这一点。以及他当时的语气、表情。
  她自以为品出了点什么,当天晚上就回家去找凌捷。
  凌捷看到她突然回来,有点稀奇,但也没说什么。两人一起吃了晚饭,各自做了会儿自己的事情,洗漱准备就寝。凌田又一次夹着个枕头去敲凌捷的房门,说妈妈我可不可以跟你一起睡?
  凌捷笑了,掀开被子拍拍床。她也笑起来,心满意足地钻进那个有着熟悉香味的被窝里。
  等到关了灯,她才开口对凌捷说:“爸爸应该是没有什么情况的。”
  “什么情况?”凌捷莫名其妙。
  “就……”她说不出口。
  凌捷却是懂了,觉得她小孩子多管闲事,反问:“你怎么知道?”
  凌田给她分析:“他现在消费降级挺厉害的,真不像有情况的样子。”
  凌捷服了,揶揄:“你倒还挺懂的。”
  凌田说:“这是常识好嘛。”
  凌捷轻轻笑了,隔了会儿才说:“我们跟你说的是真的,没有其他人介入,就是感情淡了。”
  凌田有些失望,但还是没放弃,反正她已经确定田嘉木那边真没淡到哪里去,换了个角度继续开导母亲:“爸爸他这个人,其实很传统的,你有事麻烦他,让他帮你干点什么,然后夸他几句,他就特别开心。你越是独立,样样都很行,他就觉得自己没什么用,反而跟你疏远了……”
  凌捷看透她的企图,笑着打断她道:“你以为我不知道啊?”
  凌田再次泄气,闭嘴不说话了,心里想,也许凌捷这边是真淡了吧。
  但凌捷却又开口道:“有时候是因为没时间,有时候是因为没那个心力,有时候又觉得自己在对方眼里已经变得不可爱了,同样的事再做出来,显得可笑。也不是说他会拒绝,但因为太熟了,表情,态度,一点点变化也会很明显,就觉得还是算了吧,没必要自讨无趣……”
  凌田听着,再次看到希望,接着给母亲分析:“其实不是爸爸对你有什么变化,是他工作上的问题吧,他们所好像真的不大行,我今天去了一次,看到好多座位都空着……有些男人就是这样的,他们不允许自己不强大,尤其不想让自己爱的人看到弱小的一面,所以到了这种时候,他反而会主动躲开,不是因为他不爱了呀……”
  凌捷更要笑了,又觉得有点尴尬,转开话题问:“你跟小辛怎么样了?”
  “啊?挺好的。”凌田还是不眨眼地撒谎,随即失去表达的欲望。怪不了凌捷和田嘉木,她也一样,感情的事情,瞒着父母。
  凌捷却又笑出来,说:“好奇怪啊,跟你讨论男人。”
  凌田也笑了,反问:“生女儿很好吧?”
  凌捷说:“是啊。”伸手揽过她,两人抱在一起。
  在那个拥抱里,凌田再一次想到辛勤,是因为相似又不同的安全感,也是因为刚才的一问一答。她那么想念他,但也再一次意识到他们之间的遗憾实实在在地存在着。
  跟工作室的新合同终于还是有惊无险地签了,凌田实现了收入翻番,但工作也增加了许多。
  就像田嘉木提醒的一样,她越来越觉得在包工头手下干活不是长久之计,太压榨,分成也不透明,而且 ip 不是自己的,粉丝也不是自己的。评论和弹幕里那么多人叫她“甜老师”,可一旦终止合同,甜老师可以是任何人。
  她再次想到自己在“画月”平台上的小生意,大半年做下来,也积累起一点好评和熟客。她因为画连载,很多约稿没时间接受,id 旁边常常挂着“暂不接稿”的标签,甚至开始有人给她留言说等她档期,使她有种自己真的红起来了的错觉,可就怕放弃条漫,光靠这个挣钱,又没人约了。
  但不管怎么说,她还是决定把这小生意打理打理,哪怕要付出更多的时间精力。她开放了约稿,又想更新一下橱窗展示的作品。可惜最近除了连载之外画的太少,翻来翻去,说得上完整的只有辛勤做模特的那幅科技增强男人。
  其实还挺合适的,这一幅跟她申签的时候画的那张科技增强女人放在一起,有种特别的故事感,就好像她自己写的设子。
  但又有点不合适,就这么赤裸裸地挂在橱窗里,好像把前任发卖了似的。
  她为此犹豫了几天,每天还是画着画,但也终于恢复了正常的生活节奏,好好吃饭,准时睡觉,尽量控制工作时间。时不时提醒自己,要是折腾进医院了什么都没有。
  如此坚持下来,血糖也平稳了不少。她一时兴起,又去看辛勤的数据,结果他居然也好起来了,而且比她还稳。
  凌田有点不服气,而后笑出来,对自己说,真是既怕兄弟过得苦,又怕兄弟开路虎。
  就是这么想着,她再次打开“画月”,选择图片,点击上传,把那张科技增强男人放在了自己的橱窗里。
  赚钱要紧,她想,反正都已经分手了,他哪来时间关注这种二次元平台,肯定不会看到的。
  第43章
  收到那条动态高血糖报警的时候,辛勤正在 a 医附住院部十五楼的办公室里。
  他这一天顶了同事的夜班,一直忙到晚查房之后,病人陆续就寝,病房安静下来,才得空坐下,补完了病历,又开始整理明天需要的出院小结。
  直到午夜,手机震动,他收到一条血糖报告通知。
  起初还以为是自己的。他这一阵每天不是在病房,就是在实验室。同科室有人要请假,他都愿意替班。同事调侃他是不是最近缺钱,这么积极地赚着一夜七十的“巨款”。他自己也很清楚,休息不足,吃饭不规律,这副手动挡的身体迟早给他看颜色,但还是不想,也不敢闲下来。
  点开那条通知,才发现是凌田。他对她的正常波动了如指掌,每晚这个时候应该很平稳,到凌晨三四点才会有一个小小的低谷,是他一直当心着的。但这一次不一样,数值从晚餐开始一路走高,超出设定上限 10 毫摩每升之后,又在很短的时间内升到了 18.3 毫摩每升。
  他有经验,一看就知道多半是管路堵了,即刻拿起手机,想要打电话过去,把她叫醒,告诉她别慌,应该怎么一步步地处理。
  号码已经找到,却迟迟没有按下去。
  他想起自己是教过她的,她第一次戴泵的时候,他就告诉她了,软针的针头比钢针容易弯折,造成胰岛素结晶,管路就会堵塞。但是没关系的,短时间的高血糖不至于发展到酮症,只要发现及时,换个位置再打一次就可以了。
  他记得当时是在她家,她掀起 t 恤下摆,露出腹部,他低头在她身前给她示范怎么打预置针,怎么连接管路,最后怎么把泵装上去,设定参数,排出空气,开始输注。
  他记得她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他对她说,你专心点啊,抬头看见她的笑脸,自己却也分了心。
  他很想吻她,但他没有。自始至终,他一直尽量避免把帮她打针,教她护理皮肤,跟两人之间的亲密混淆在一起。
  结束之后再次回望,只会看得更清楚。这是职业上的习惯和操守,也是因为他自己的一点小纠结,他不想把需要和喜欢混杂在一起。恰如那天他问她,如果有一天她不再需要他,她还会喜欢他吗?
  回忆似乎辗转了许久,其实手指不过悬在屏幕上方一秒钟。他到底还是上滑退出,打开血糖软件看她的实时变化。
  那种给自己胡乱注射短效的傻事,他已经相信她是绝对不会干的了,只是存着一点可能的想法,说不定她会打过来,慌张地问他怎么办。
  但时间点滴流过,手机安安静静的,没有电话进来。反倒是屏幕上曲线蜿蜒,数值开始下降。他知道她醒了,找到问题,解决问题,就像他跟她说过的一样。
  他心下稍安,重新回到工作上,继续写着剩下的小结,词句简洁,似乎了无情绪。只是隔一会儿,就会看一下手机,等着实时读数回到正常范围里。
  值班护士经过办公室门口,问他怎么不去休息?内分泌病区老年人多,有些凌晨三四点就醒了,各种问题叫医生护士,也只有这时候还能睡一会儿。
  他说,我手上还有点事,做完了就去。
  护士又跟他玩笑,说你把明天的活儿都干完了,不像谁谁谁,写个病程跟写回忆录似的。
  他笑笑,没再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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