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他莫名烦躁起来,别过脸不愿再与霍琦对视。好不容易熬到一曲终了,他便推说累了,匆匆离场。
  他径直选了离舞池远远的,几乎没人的一个位置,意兴阑珊地坐着。
  眉眼如画,长发慵懒绾在脑后的霍琦跟过去,摆出乖巧的姿态,坐在他身侧,唇边挂着一抹恬淡的笑容。
  见沈肆目不转睛看着舞池,忍不住略带讨好地建议:“替你拿点吃的?”
  沈肆正烦她一直守在自己身边,立即点头将她支开,哪怕一时半会儿,令他可以自由地喘口气也好。
  霍琦款款起身,优雅地踩着高跟鞋向餐台走去,颐指气使地招呼小古替她张罗食物。
  小古暗地里连呸三声,站在原地不肯动。
  “怎么?我还叫动不了你了?”霍琦下巴一扬,连个眼风都不给小古。
  “我是肆哥的助理,你凭什么使唤我?”小古不服气。自从他是同性恋的事情爆出后,他就浑身长刺,觉得每个人看他都眼带讥讽。
  “就凭,我是肆嫂。”霍琦莞尔一笑,似乎对这个称呼特别满意。人人都想做沈肆的女友,哪怕是个挂名的,听起来也格外有感觉。
  “假的真不了!”小古瘪瘪嘴,却终究不敢大声说出来,只恶狠狠地吹了一下刘海,垂下细细的缝眼,将情绪掩埋起来。
  “你捅出来的篓子,我帮你补上,你还有脸闹?” 霍琦说完头也不回地站到餐台前,小古被人掐住命脉,立即偃旗息鼓乖乖跟过去伺候。
  自从他是gay的新闻爆出后,沈肆备受攻击,却从来没有埋怨过他一句。
  当他得知沈肆为了保全他,竟然答应与霍琦做绯闻恋人时,他惊呆了。
  因为他知道沈肆有多高傲,多么厌烦霍琦这样的女明星。
  他狠狠哭了一场,对着沈肆不停地说“对不起”。他甚至打定主意要离职,永远离开这个看似梦幻璀璨,实际残酷无情的是非圈了。
  可是沈肆是怎么对他说的呢?
  他说:你所受的诋毁、污蔑、羞辱,都因我而起。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有我一天,就有你一天,离职的事情不要再提了。
  那一刻,小古觉得沈肆就是他的英雄。
  沈肆远远看着向场中,一对对拥抱起舞的人,在水晶灯的璀璨光芒中飞旋舞动、前进后退 、勾连辗转。他们脸上的笑容或真心、或假意,却都演得很投入。有脸熟的演员间或上来与他搭讪,他都只客气疏离的点头敷衍过去。看着女明星们,在自助餐台上,小心翼翼的搭配各种菜叶子,或者拍下龙虾大餐的照片上传微博却并不真的食用,他无端就想起徐知宜在餐馆里大快朵颐的样子。转念眼前便晃过她瘦如刀削的下巴。念头一起,手掌间竟觉还握住她细细的,仿佛一折就断的胳膊。分明一周前,那胳膊触碰还是骨肉亭匀的。
  思及此,满场的喧哗热闹仿佛都是别人的了。
  他嘴角一扬,眼睛只觉酸涩无比,眼前的歌舞升平、衣香鬓影顿时晕成一团团模糊的光影。不知道那个一进实验室就不眠不休,犹如搏命的女人,此刻在做什么呢?
  想起下午那会儿,他见徐知宜脖子上光秃秃的,而外面寒风呼啸,一时心软,把自己的围巾借给徐知宜时,她不耐烦的眉心微皱,还有她每次下车后,就迫不及待挥手让他赶紧滚蛋。他不禁有些心烦意乱。
  百无聊赖间,他掏出手机,给预言师发电邮:你说,徐知宜真的没可能会喜欢上我吗???
  邮件一发出,他就后悔了。可是莫名又有点期待预言师的答复。
  这会儿太阳刚升起来。
  存积了一冬的雪已经被人踩得肮脏不堪,日光照在上面微微刺目。老人捧着杯热茶靠在窗前,霜白的发色,倒是比地面上的积雪还干净。
  房间里暖气开得足,室外冰冷的空气扑到温热的窗玻璃上,变成雾蒙蒙的蒸汽,时间一久,便凝成水滴,一道道向下滑落,扑了灰的外墙玻璃,便成了一张花脸。外面的世界就更扑朔迷离了。
  眼见瘟疫爆发的时间,越来越近了。而属于他的时间也越来越少。
  他如今连眼皮的眨动都渐渐不受控制,说话时牵动声带也变得费力。被病魔折磨已久,若不是心中执念未了,他早就迫不及待想要去天堂与找上帝讨说法了。
  已经好几天没有消息,此刻电邮提示音“滴答”一声清响,尘埃落定似的。
  他扶着墙壁,一步一挪,双腿微微发颤,想来少年人遇到心仪女子时,膝头不受控制的发软,也不过就是如此了。
  待走到电脑前,看见沈肆发过来的那封只有标题,没有内容的邮件,他沉郁晦暗的面部轮廓,也不禁被那三个夸张的问号点亮了。
  命运的河流总是有着相同的走向。
  在生命的荒野中,有人迷路、有人执着向前、也有人总在同一个地方跌倒。
  尽管即将到来的瘟疫,令他觉得前景晦暗,此刻,他终是放下压在心头的一块大石——沈肆提前动心了。
  这算不算是与时间的竞赛中,他赢了第一个回合?
  他几乎是以一种愉悦的心情,带动声带,震动出一连串轻快的音符。
  沈肆自然,听不见老人的情绪,他低头在手机上,只看到一行带着揶揄的问句:
  ——你动心了?
  第54章 致命病毒与绯闻恋人(6)
  ——怎么可能!沈肆如被人猛踩了一脚,条件反射地否认。
  ——连自己的心都不敢正视,又怎么打动别人的心?老人一点也不嘴软。
  这句话令沈肆微恼,但一时竟想不到别的话去反击。
  很快老人发来第二封邮件。邮件上也只有一句话。
  ——年轻人,我送你一句话。男人一生总要低一次头,不是为生存,就是为女人。
  ——你说话的口气很像我祖父。沈肆有点不满。
  ——我的年纪足够当你的祖父。
  ——我祖父已经死了很久了。
  ——我知道。
  沈肆的心猛地一软,记忆中那个心思深沉、略带愁苦的老人的脸,瞬间出现在他眼前。
  如果说,这个世界上有谁曾与他最亲密无间,那无疑是他的外祖父。
  那个他愿意与他一起分享青春期烦恼的老人。
  他至今尤记得洗衣房晦暗的光线下,老头坐在躺椅上,端着一杯威士忌,轻轻呷一口,微微下垂的眼睛便满足地眯起来,连眼袋都好像灌满了舒服的醉意。
  然后他眼神温温望着在佝着背熨衣服的外祖母说——男人一生总要低一次头,不是为了生存,就是为女人。
  熟悉的话,再次被人提起,他心中涌起一阵怪异的悸动。
  忽然间,他觉得自己与这个神秘的预言师之间,也有了某种深切的羁绊。好像两个人的距离,随着这句话而变得更近了。
  徐知宜睡到半夜就醒了。
  好几天没睡觉,正常的睡眠功能严重紊乱了。
  她睁着眼睛,数着窗纱的褶皱,一道一道又一道,睡意越来越浅淡,几乎没入夜色中,再也找不到了。
  窗外冷冷一点光,照在惨白床单上,像茫茫雪原。
  这让她想起,母亲再婚的那晚,她一个人躲在被窝里,默默流眼泪。
  也是这样一个没有月亮的晚上,寒夜漫漫没有尽头。
  她习惯性去摸枕边那件方鸣的旧衬衫,却摸了个空。毫无防备的,为着这件陪伴了她无数失眠夜的方鸣的替身,她想到了沈肆。
  拜他和鲁鲁所赐,她用惯的很多旧物都被扔掉了,房间里焕然一新。看起来更整洁明亮,却始终少了那份旧物所带来的熟悉和安心。
  她叹口气,自从认识了沈肆,她的生活渐渐脱离原有的轨道,向着荒唐的道路疾驰。她甚至干出了冒充防疫站工作人员,骗取血样的事情。这种行为放在任何地方都是违规的。
  想想,她都觉得羞愧。但——那是为了四百万研究金费。她才不肯承认这是色令智昏。
  正在胡思乱想,细弱的手机铃声忽然炸响,突兀地令人心脏猛缩。
  她拿起来一看,暗自咬牙:午夜凶铃?
  “喂?四百万?没睡?”沈肆将车停在滨江大道边上,车窗开了一条缝,有冷风灌进来,带着几分黄浦江里的水腥气,他浑浑噩噩的情绪为之一醒。
  “几点了?”徐知宜的声音有点冲,却不像平时那么疏冷:“你真以为地球以你为中心?”
  尽管徐知宜语气不善,但沈肆却丝毫也不在意,他软着嗓子,沙沙哑哑的,几近暧昧地挑逗:“你不也一直在等我电话吗……”
  这倦乏灰败到近乎于酥烂的声音,却完全没有撩拨到徐知宜:“小心孔雀开屏过度,盖不住屁股。”
  “女孩子说话斯文点。”
  “跟斯文人才说斯文话。”徐知宜轻哼一声。她一贯板着脸,此刻极其女性化的哼一声,反而透出点娇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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