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我已经安静了两个小时了。”沈肆小声说。
  “很好,继续保持!”徐知宜口气刻板得像训导主任。
  沈肆却没有生气,反而真的又安静下来。他头枕着手臂,注视着夕照中的女人。
  凭心而论,徐知宜整个人和美这个字眼是一点关系都没有的。
  从外表到内在,都没关系。他很肯定。
  但这一刻,他却发现自己无法将视线从她的脸上移开,哪怕一小会儿。
  尤其是在他刚刚接受了70万次语言暴力的攻击之后,目光触到她苍白倦容和笔直坐姿的这一瞬间,他觉得他被治愈了。
  所有的暴躁、不平、愤怒、委屈、含冤莫白都神奇的从他体内遁走,她平静的近乎古井一样沉寂的面孔,透露出一种早就遁离人世的疏离感。那疏离感像一层乳白色的朦胧的光,将她与这俗世隔绝。
  原来,夜晚的一盏昏灯,比白日的阳光更令人侧目。
  他越接近她,越发现她内心的强悍。
  她一点儿也不在乎别人怎么想怎么说,她只关心自己在做什么。只要她认为对的,她就坚持到底,哪怕头破血流、哪怕被所有人误解、构陷、甚至诋毁,她也不为所动。
  她也不是不懂人情世故,却从来不屑去做。
  她看懂、看透、看明白这世界之后,却丝毫也不按照这个世界的规则出牌,她只遵循自己的真理。哪怕她那个通用疫苗的理论,在别人眼中像个笑话。
  原来当一个人坚定地走在自己认为对的大道上,旁人已经不再能动摇她分毫。而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偏离自己最初的梦想与追求。
  他脑子里,反反复复想起她说的那句话,一个人一生只能有一件事情是他毕生所追求的、那才是能够燃尽他所有热情与精力的目标。
  而他的目标——那遥远纯粹的梦想,什么时候已经滚落在世俗的尘埃里,被名利污染得辨不出本来面目了呢?
  这一刻,他忽然在她身上看见了音乐。是的,看见音乐。
  他看见一连串,准确的旋律,在她身上跳跃、飞扬,带着明确的神奇的节奏、起起伏伏。那是沉静的像月光、像暗夜冷泉一般的音乐,静谧汹涌。
  他抑制住心里的震撼,划开手机,悄悄记录下来。
  他忽然想到了一个准确的词语,能够形容徐知宜:静水深流。
  徐知宜和沈肆是当晚最后两名登机的乘客。
  徐知宜一直工作,就连在去往机场的出租车里,她都没有断了思路。
  直到跟着沈肆通过贵宾通道,坐进头等舱,直到起飞时,空姐来提醒她关闭电脑,她才从她的世界里清醒过来。
  “咿?我怎么和你坐一起?你不怕被认出来?”她后知后觉地发现身边坐在沈肆。
  “这么晚了还目光如炬的都是贼。”沈肆的帽檐低得遮住上半张脸,下半张脸拢在帽檐的阴影中,还真是难以看清五官。
  “啊——终于可以把腿伸直了——”徐知宜伸了个懒腰,揉了揉疲倦的眼睛。然后夸张地将手绕过颈后,捏了捏脖子。
  起飞后,机舱里只余下气流震动舷窗的嗡嗡细鸣。因此她按捏脖根时,沈肆便听见她的肌肉与经络骨骼摩擦时发出的轻微喀拉拉响声,她脸上很快露出惬意而又舒服的表情。
  就是为了她这一刻的放松。他才冒险替她选了身边的座位。
  他太知道熬夜坐飞机的辛苦,他不忍任她在经济舱憋窄的小桌椅间,姿势僵硬的蜷缩几小时,又直奔实验室、套进厚重不透气的防护服通宵实验。
  “喂,你被认出来了。”徐知宜忽然瞥见后方几名空姐粉红爱慕的小眼神。
  沈肆一抬头,视线正好与一名空姐悄悄打量的目光撞在一起。
  “她们早知道是我啦。头等舱的名单她们都不会错过。”沈肆冲她微微颔首,对方脸上即刻飞起红霞。
  好像受到鼓舞一般,其中最年轻娇俏的那名空姐被众人推了一把,她回头嗔怪地瞪了同伴们一眼,小步走过来,半蹲下身子,垂着眼帘有些害羞地说:“阿肆,你下飞机前,可以和我们一起拍张照吗?我们整组人都是你的粉丝。当然,不拍也没关系。”说完她涂着蓝紫色眼影的杏眼扬起来,紧张忐忑、却闪烁期盼。
  沈肆一下就笑了,他没说话,只用手比了个ok的姿势。
  那空姐被沈肆的笑容晃花了眼,有点激动,语无伦次地说:“你比电影里还要帅,我在广州看过你三场演唱会,我们全家都爱你,我小侄子也叫nick……”
  这次沈肆不得不开口表示感谢。
  他几乎是惜字如金,但始终笑容绅士有礼,甚至在空姐起身时,小心地提醒她注意不要撞到椅子。
  很快那女孩走到后面,与几个空姐兴奋地笑说:“他同意了!你们要轮流请我吃饭。我要晕倒了……”
  徐知宜瞠目结舌:“原来我同学还不是你的脑残粉,这样的才算啊。你要是投诉她骚扰,她工作就玩儿完啦。”
  “这样的也不算,真的脑残的粉丝你还没见过。”沈肆有点无奈地笑:“曾经有个中年粉丝买了辆跑车,开到片场,非要送我。还有去医院做□□鉴定后,把报告寄给我,发誓要为我守身如玉的女学生。更有一个粉丝,我出道以来的每一场演唱会她都来看,全世界跟着我跑。还有一个,爸爸是民航系统的,她能提前查到我的订票信息,总买头等舱的票与我偶遇,后来是公司替我发了律师函给她的父亲,才结束了这事儿,反正各种稀奇古怪的事情层出不穷。”
  “那买通酒店员工,脱光了,提前躺在床上等你的有吗?”徐知宜想起江纯一曾经给她恶补的八卦。
  “目前还没有成功的,不过你下次可以试试。”沈肆压低声音,凑到她耳边轻声揶揄。
  “哼,美不死你。”徐知宜啧啧出声:“你也真惨,随时被人疯狂意淫,想想都起鸡皮疙瘩。”
  “四百万,你的思维方式和常人很不一样。通常大家都很羡慕我,有这么多疯狂追求者。”
  “要那么多人喜欢做什么?我又不是人民币。只要我喜欢的人恰好也喜欢我就够了。”徐知宜偏头想了想:“不过你的工作就是吸粉,所以算了,你和正常人不一样。”
  “你怎么说得我像k粉狂人?”沈肆伸手,猛地撩开她刘海,狠狠弹了她额头一下。
  “你想上头条想疯啦!”徐知宜心虚地看了一眼身后,那群空姐已经到后面备餐去了。“你的关注点好像跑偏了。”沈肆轻笑,原本有些消沉的情绪,稍稍明朗起来。
  “那你的关注点是什么?”徐知宜向椅子里滑了一点,侧过脸对着沈肆。
  头等舱里只有他俩,此刻尤为安静。两人并排而坐,肩与肩的距离不过一拳。沈肆带着薄荷味漱口水的湿软呼吸就直接撞上了徐知宜的面颊。
  她下意识避了避,视线却被这一刻忽然沉静下来的沈肆所吸引住。
  他好像忽然变了个人。
  第47章 前情往事成云烟(4)
  她一直认为,沈肆是属太阳的,整个人从内而外都会发光发热,就算在黑暗里也能帮助植物进行光合作用,一动不动就能提升空气里的雄性激素的指数。
  甚至有娱记在文章里写,沈肆是女人的蓝色小药丸,专治一切绝情寡欲。
  可现在,他忽然把他的那些光和热,那些外放的情绪与荷尔蒙收起来了。整个人呈现出一种收起来的状态。
  收起来的沈肆,不再是一个明星、一个偶像。额前一缕乱发软软塌下来,琥珀色的眸子里光华尽敛,透出无尽的倦意与寥落。不知为何,徐知宜在众星捧月的沈肆眼睛里,看到了一个一事无成的流浪者,才会拥有的无奈与颓废。
  她被那眼神催动,心中竟也跟着他空落落的,好像有什么地方在融化、塌陷、流失……
  “我的关注点是什么呢?”他怔怔看着黑漆漆的窗外,抿了抿唇,自嘲地笑了,连唇角一向迷人的笑纹也透出点苦意。
  “四百万,你穷过吗?”沈肆侧身面向徐知宜,但目光却随着舷窗外的流云飘走。
  “眼看日子就要过不下去了的那种穷?”沈肆喃喃问。
  徐知宜没有回答,她知道此刻他并不是要从她这里要答案。
  沈肆的声音很有画面感,徐知宜被那声音牵引着,去到一个任何人都无法触及的,沈肆一夜成名之前的岁月。
  沈肆的家乡,是开膛手杰克曾经混迹过的,伦敦东区。
  他的生日4月19日,是被年轻人,戏谑为一夜情的数字。
  而实际上,他也差不多算是一夜情的产物。
  那时,伦敦刚刚从冬日阴霾的雾气中缓过劲,植物开始抽芽,破败的街区从铅灰色里挣扎出一抹新绿。
  沈肆的诞生,却没有带来新生命的喜悦,他出生第二天,父亲就跑了。
  那是一个学画画的中国留学生,眼见自己搞出了人命,又负担不起一条新生命的重量,将自己半年的生活费和学费留下后,仓惶逃回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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