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章

  她二指一点,直取贺青冥膻中穴!
  膻中穴主管心肺经脉,贺青冥此刻本就心肺不利,如何再经得起她这一指?
  她的指头未至,柳无咎剑风却已突袭至她面门!
  天魔女脸色一变,身形一动,勉强躲过这一剑。
  她再看时,柳无咎的剑却已收了回去,好似从来没有出鞘过。他的两只手臂还是稳稳地揽着贺青冥。
  好快的剑!
  这一剑却不止快,而且稳健、灵活,动静相生,虚实相宜,几可跻身当世绝顶高手之列,却与她从南宫羽那里打听来的消息截然不同。
  南宫羽说,无咎剑赢了金蛇帮王子矛,却未能赢得夔龙、竺可卿。她与竺可卿交过手,竺可卿既未能胜她,按理说,她也不应当被柳无咎打败。
  可是她不知道,济海楼已过去数月了,数月里,柳无咎经历了太多,明白了太多,剑法也已大有进益。
  她不知道,柳无咎上一次的对手,却不是什么金蛇帮了,他的对手是全盛时期的贺青冥。
  他输给贺青冥,自然也没有什么,天底下又有谁不输给贺青冥?
  该死!
  真该死!
  她在心中痛骂:该死的南宫小子!害她吃了暗亏!
  她怪南宫羽,可是南宫羽又能怪谁?柳无咎跟贺青冥切磋,谁又知道他们师徒是真刀真枪地打,还是只是闹着玩的?
  贺青冥忽地笑了,道:“你倒也不必怪谁,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何况已过了三个月了。”
  柳无咎却忽地心中一痛。
  三个月过去了,他们都已不是三个月前的样子。
  他从前一直盼望自己更强大,可是他不会想到,他更强大的时候,贺青冥却病了。
  他再强大,也不能治好贺青冥。
  他武功再强,也只能换来别人的敬畏,他想要的并不能得到。
  贺青冥说的没有错,一个人武功再强,才华再高,财富再盛,声名再大,也不一定会开心的。
  然而人们往往也只能把幸福寄托在它们身上。
  柳无咎心中更痛,出手却更为果决!
  天魔女当然不愿意自己变成他的出气筒,生死关头,当然是三十六计走为上。
  一道青烟飘过,她使出一招“虚与委蛇”,矮身一蹿,化作一条灵蛇,赤条条地滑走了。柳无咎一剑刺来的时候,只刺到了一堆衣服。
  贺青冥道:“好厉害的软骨功。”
  柳无咎瞧了一眼剑上的一点血迹,用地上衣服抹去了。
  “老子的本领可多着呢!”天魔女飞身而至屋顶,用防雨的油布裹住自己。她点住肩上穴道,又呸了口血,好像要透过房瓦吐到他们两人头上。
  柳无咎道:“花招不少。”
  “那么却看看你能不能接的住了!”
  房门突地破开!
  一群人已闯了过来。柳无咎只扫了一眼,他们都是镇上伪装的农夫,他们的衣裳还未改换,形容却已变了模样,变得又古怪,又可怖。
  贺青冥道:“他们是南疆的人,都是巫后的奴隶,巫后用他们喂毒,以至于面目全非,无咎,你要小心。”
  柳无咎却压根不看他们,他只看着贺青冥,道:“你现在怎么样?”
  “好些了,只是经脉还不大通。”
  “那好。”
  柳无咎忽地抱住了他,贺青冥怔了一怔:“无咎?”
  “抱着我。”
  贺青冥几乎瞬间明白了他要做什么。
  贺青冥抱住了他,柳无咎一把撕开下袍,将其一分为二,一半把贺青冥裹好,一半遮住自己口鼻,只露出来一双眼睛。
  二人从头到脚,也只有这么一双眼睛和柳无咎手上的一把剑。
  虽只有一把剑,却好像是两把剑。
  柳无咎单臂搂着贺青冥,右手手持无咎剑,径直冲了出去!
  大巧若拙,他竟好像看不到前方有这么多敌人似的,只一味猛冲,好似一力劈山!
  他速度太快,也太过猛烈,巫奴们根本意想不到,更抵挡不住,竟一下子被他冲出来一个豁口!
  他们的血肉溅了出来,溅到地上花草,花草也要被腐蚀枯萎。也有的血肉溅到了柳无咎身上,却都被他远远甩在身后。
  他们开始惊叫,开始畏惧,柳无咎再闯过来的时候,有的人已不由自主地因为恐惧而退步和让路。
  柳无咎寻到出路,几步跃上墙头,没入山中。
  第156章
  山色已暝, 树丛影动。
  柳无咎找了一块空地,轻轻放下贺青冥,扔开那一堆已经被毒血腐污的衣裳, 道:“我已一气奔行百里, 他们暂且追不过来了。”
  贺青冥轻轻咳了一下, 道:“天魔女横行南疆多年,变化多端,此事难以了结, 也不知要何时才能重回西北。”
  柳无咎道:“西北总是会回去的,眼下要紧的是你的身体。”
  贺青冥微微一笑道:“我已无大碍了, 只是胸口还有些闷, 歇一歇便好了。”
  柳无咎点头,挥剑掸去一地灰尘, 扶贺青冥到一块大石头边上坐下。贺青冥身上尚且乏力, 只得稍稍倚着他, 见柳无咎拭去一剑污血,收剑归鞘, 忽道:“你的右手怎么了?”
  柳无咎道:“我的右手?”
  贺青冥捉过来一瞧, 却见柳无咎大拇指靠近虎口的地方有一小块乌黑,好像被什么腐蚀过一般。
  柳无咎道:“可能是方才突围的时候不小心被溅到了,就这么一小点,我也没有留心, 待会把腐肉剜去,叫它重新长好就是了。”
  贺青冥忍不住瞪他道:“什么叫‘剜去腐肉,重新长好就是了’?”
  柳无咎被他斥责,却有些高兴,道:“方才我没顾得上, 以后不会了。”
  贺青冥心下叹息。
  柳无咎没顾得上自己,只不过因为他都在顾着贺青冥。
  他说他以后不会了,可是以后又是什么时候呢?那个时候……贺青冥自己又在哪里呢?
  贺青冥道:“无咎,你还记得你第一次练剑的时候吗?”
  柳无咎不知道他为什么忽然提起来这回事,道:“记得,那时候我十四岁,你说我学了两年的心法,打熬了两年的身体,已可以拿剑了。我记得有一天,你从外边回来,把这把剑送给了我,又亲自教我怎么用它。”
  柳无咎陷入回忆之中,又忍不住笑了笑。那段回忆对他而言实在是再美好不过,他拥有了第一把属于自己的剑,教他练剑的人又正是贺青冥。
  贺青冥又道:“你还记得什么?”
  柳无咎道:“我还记得我练了一个月,学完了第一套剑法,不过……”
  “不过我却没有夸你,是不是?”
  柳无咎点点头,道:“我当时还想,是不是我学的不够快,不够好?”
  贺青冥却道:“是你学的太快了,可是你学的这么快,却是每日朝夕不辍练出来的,你这样下去,只会伤害自己。”
  柳无咎顿了顿,道:“你想说的是这个?”
  贺青冥道:“你记得那么多,如今我要你再记得一件事,那就是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柳无咎忽而有些生气,道:“你要我照顾自己,那你呢?言传身教,以身作则本该是第一位的,可你自己都不这样做,却要我记得照顾自己?”
  贺青冥顿了顿,道:“是。”
  柳无咎差点又气着了,道:“这简直是不讲道理!”
  “你就当我不讲道理吧。”贺青冥道,“你说过,你会记得我说过的话的。”
  柳无咎没有回应,贺青冥忽然不知所措,只好又唤了一声:“无咎?”
  柳无咎实在是拿他这样子没有办法。
  他又拿贺青冥有什么办法呢?贺青冥一共也没有几个心愿,难道他要拒绝满足他的愿望吗?
  柳无咎狠狠握了握他的手,好像是在怪贺青冥太过蛮横无理,又好像是在唾弃自己太过软弱多情。他顿了顿,几乎是在哄人,道:“我记得。”
  贺青冥正要松口气,柳无咎却又看着他,道:“你说过的话,我会每一刻记得,这辈子都记得。”
  于是贺青冥那口还没松缓的气又提了回去。
  他忽然觉得,柳无咎好像在威胁他。
  威胁他要活得更长一点,威胁他不能抛下他。
  他们一个一边强迫一边示弱,一个一边纵容一边威胁,师徒竟做到这种地步,也是开天辟地头一遭了。
  贺青冥忽觉自己这师父当的有点失败。
  他又看了看柳无咎。柳无咎却已恢复了素日那副温良体贴的模样。
  失败?不可能。
  那一定是他方才一闪而过的错觉。
  二人小心翼翼地维持着一点微妙的平衡,好像悬崖上岌岌可危的一根绳子,两个人各走一头,至于走多远,走多近,却不敢高声,只能一步步试探。
  天长日久,风吹日晒,这根绳子已被磨的愈来愈细瘦,愈来愈脆弱,好像总有一天要被打翻,要他们一同坠入崖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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