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6章

  “阿琢。”
  “嗯?”
  “关于众帝之台的事……”周负小心翼翼地出声,表情中带着一丝紧张,偷偷观察着他的表情。
  自己这么久都没有表态,阿琢会不会觉得他优柔寡断啊?
  秦琢直视他的双眼,语气温和,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意味:“你问我?众帝之台是你的法坛,换言之,它是你的私人领地。在这类问题上,自然应当以你的意志为主。”
  周负在心中反复推敲,字斟句酌,终于缓缓开口。
  “我觉得……众帝之台可以被毁掉,但不能是现在。”
  见秦琢面不改色,仿佛对他的提议早有预料,他便继续往下说。
  “我们没有做好完全的准备,也无法计算无限主神攻破毫无防御力的世界屏障需要多久。”
  “在拆毁众帝之台前,我们要将应龙佩和鼋龟带往昆仑,以最快的速度将息壤取出,帮助应龙重塑身躯。”
  “在此期间,我们绝对不可轻举妄动,以免将山海界置于险境。”
  秦琢静静地听着,心中也在思考着周负的提议。
  “可你生在那里、长在那里,众帝之台毕竟是你的……”他张口欲言,说到一半却忽然想到了什么,生生停住了。
  周负知道他想说的话,急忙摇摇头,神情异常认真:
  “不是。”
  “众帝之台不是我的家。”
  “阿琢,我答应过你,九垓八埏,刀山火海,我都跟你走。”
  “……”
  “太傻了!”秦琢的心中涌起一股酸涩,他专注地看着那双烟灰色的双眼,轻声问道,“你可曾想过,万一我哪天……哪天不要你了,你又该如何抽身呢?”
  周负想了想:“阿琢是在担心自己遭逢不测,我无处可去?”
  “……我发现你近来愈发促狭了啊,都说了不要讲这些不吉利的话!”隐秘的心思被毫不客气地揭穿,秦琢目光游移一瞬,立即佯怒道。
  周负唇边的笑容一闪而逝:“因为我实在想不明白,如果阿琢没有死的话,又怎么会不要我。”
  他怕秦琢觉得他这不好那不好,却从未对秦琢爱他这件事报以怀疑。
  秦琢叹了口气,那声叹息中似乎蕴含着深深的忧虑和无奈。
  “我是认真的,周负,你要想清楚了再回答我。无限主神那般阴狠毒辣,手段层出不穷,万一我不慎为祂所杀,你该如何自处呢?”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
  若他是孤身一人,直接找无限主神同归于尽又有何妨?
  但他不能置周负于不顾!
  爱之深,忧之切,爱之愈深,怖之亦甚。
  “还能怎么办?”周负奇怪地反问,“自然是镇守两界,爱育黎元,统领人神,扶持新秀,继续与无限主神抗争到底。”
  私爱不可湮公义,小情不可撼大局,既居尊位,必承其重。
  周负比秦琢更早明白这一点。
  如果生命也有重量的话,他的命或许和不周山一样重吧,而爱这种无解的东西却和死亡一样轻盈,只能在不周君漫长的生命里占据微不足道的一隅。
  同年同月同日死这种有情人期盼的誓言,对他来说简直是最残酷的诅咒。
  若他与秦琢共赴黄泉,那岂不是说明山海界彻底完了。
  秦琢听罢,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既有欣慰,也有思索。
  在当今局势下,他们各自的使命似乎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承寰使,作为山海界的最后一道屏障,竟准备去与无限主神拼命;而身为山海界第一道防线的不周君,却意外地获得了更多的时间,得以继续守护这片土地。
  这其实是剑好事,意味着山海界正在逐渐掌握主动权,有了与无限主神掀桌子的资本。
  秦琢放松身躯,懒散地倚靠在周负身上。
  “将就休息一会儿吧,待明日一早,取了糕点、建完衣冠冢,我再回一趟玄鸟阁将黑石子和风尘子带出来,随后我们便启程前往北海。”
  “轩辕剑的剑格要给禺强带去,还有鼋龟一族答应过帮我分离息壤,也不知还作不作数。”
  第174章
  “薤上露,何易晞。露晞明朝更复落,人死一去何时归……”[1]
  “蒿里谁家地,聚敛魂魄无贤愚。鬼伯一何相催促,人命不得少踟蹰……”[2]
  歌声低沉而哀婉,每一个字都像是带着无尽的愁怨与悲凉,飘荡在空中,与远处的海浪声交织在一起。
  秦琢蹲在墓碑前,一边幽幽地轻声唱着送葬的挽歌,一边将一叠黄纸投入熊熊燃烧的火堆中。
  纸灰在夜风中翻飞,如同漫天飘舞的雪花,将周围的寂静染上了一抹凄凉的色彩。
  周负站在他身后,怀里揣着一个大篮子,篮子里装着一大早从陈记糕点铺拿来的点心。
  三份梅花酥被整整齐齐地摆放在坟前,两边各插着一根白蜡烛,烛光跳跃着,莹莹烁烁地映照在他们脸上。
  墓碑后挖出的土坑中,一尊楠木棺木静静地卧着,木板上雕刻着仙鹤、祥云和玉兰。
  “师尊,你放心去吧。”
  秦琢烧完了黄纸,站起身来给棺木填土,周负连忙把怀里的篮子放在一旁,赶上前来给他帮忙。
  棺里是空的,秦移走得干干净净,潇洒得很,什么都没给他们留下。
  他似乎从不为世俗所累,也不为生死所困,反倒留秦琢这个俗人囿于其间。
  一抔又一抔的黄土洒在棺木上,随着泥土的缓缓堆积,秦琢心中的痛苦似乎也被一并掩埋,化作对师尊最后的告别。
  周负不知想到了什么,随手从山脚下那棵枯瘦的柳树上折下一条柔韧的柳枝,轻轻地将它插入刚刚翻松的土壤中。
  “走吧。”
  秦琢回头看了一眼修筑完毕的孤坟,对周负淡淡道。
  他们没有走水路,而是直接御气赶往了摩星岛,秦琢回到玄鸟阁,没有和本脉弟子打招呼,便径自绕到后门,去了琅华居。
  秦琢的居所虽不宽敞,装饰亦不繁复,却每一处都透露着匠心与巧思。
  屋内亮堂堂的,散发出温暖的气息,纵使整洁干净得像是一间新落成的屋子,但满屋子的活人气昭示着琅华居的确是有人久居的。
  小院的角落里种了几支竹子,虽然长得略显稀疏,但经冬不凋,也为荒凉了多月的小院增添了几分生机。
  周负也算是第一次进秦琢的家门,颇有些手足无措之感,直到秦琢喊他过去搭把手,他才放下心中的忐忑,去帮秦琢收拾东西。
  虽然没有一进门就让客人帮忙的道理,但周负不是此地的客人,秦琢很快也将不是此地的主人了。
  最先发现他回来的是黑石子。
  本来还在玄鸟阁前趴着晒太阳的孟极忽然站起,尾巴僵直,鼻子微微耸动,仰头在空中嗅了嗅,随后便迈着欣喜的小碎步,哒哒哒地往琅华居的方向跑。
  黑石子的异状没有惊动玄鸟阁弟子,却惊动了一位不同寻常的来客。
  秦琢把自己的东西全部清理出来,一小部分带走,大部分留下,将琅华居恢复到无人入住时的状态。
  他刚把这些年攒下的金银细软打包好,就感知到黑石子的气息飞速靠近。
  没过一会儿,耳中也传来了肉垫踏在石路上的细微声响。
  而黑石子后面跟着的那个……
  周负也发现了,表情有些凝重:“阿琢,要躲起来吗?”
  秦琢道:“没用的,他们已经知道我回来了。”
  须臾,琅华居的院门被黑石子莽莽撞撞地推开,却在看到秦琢的时候委委屈屈地停下了脚步。
  秦琢将手中的杂物放到一边,半蹲下身,向黑石子招招手:“来,黑石子,快过来。”
  黑石子轻轻抖动了几下耳朵,似乎在犹豫着什么,最终它甩了甩尾巴,转过身去,用圆滚滚的屁股对着秦琢。
  这一幕让秦琢忍俊不禁,心中明白,自己这么久没有回家,黑石子这是在生自己的气呢。
  没等他去哄,另一个高大的身影也缓步踏入了小院,带着一股凛冽的寒意。
  黑石子被跟过来的不速之客吓了一跳,它本能地打了个寒颤,急忙一头扎进了秦琢的怀里,寻求庇护。
  秦琢顺着它的脊背摸了几把,对来者露出淡笑。
  “陛下。”
  嬴政向他们微微颔首,语气中带着一丝平缓的问候:“回来了?”
  “嗯,很快就要走了。”秦琢没想到嬴政已经到了秦家,但也不觉得有多奇怪,“陛下是什么时候来秦家的?”
  嬴政淡淡道:“也就这个月的事,暂且混了个客卿的名头。”
  他上下打量了秦琢半晌,眸中闪过几分怅然,叹道:“可惜……”
  “何事可惜?陛下是否遇到了什么困扰?”
  嬴政没有正面回答,只是反问他道:“你真的要走?”
  秦琢点点了头:“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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