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他要去找他的桃园了。
  刘备环顾四周,目光定格在了东方介的双剑上:“你们是不是遇上麻烦了?我尚有一战之力,给我一把剑,我带你们杀出去吧!”
  发现秦琢似乎想说什么,他急忙道:“我多年不见天日,我可不想连死也死在这个鬼地方。”
  “不,不是。”秦琢从袖子里找出一张纸,“主公,我想让您看看这个,这是丞相在北伐中原前给后主上书的表文。”
  “什么表文?”刘备好奇地嘟囔一声。
  秦琢深吸一口气:“《出师表》。”
  第24章
  前日夜深人静时,秦琢为了平心静气,便研磨临摹起《出师表》,虽然写到一半就被发酒疯的谭奇打断,又被秦思悯叫出来打猎,但是秦琢恰好把那张纸带在了身上。
  后来他试图推演法诀去找周负,为了能尽快入睡,又将剩下的表文补全。
  无巧不成书,送到刘备手上的正是一篇完完整整的《出师表》。
  “哦,《出师表》?让我看看。”刘备从秦琢手中接过了表文。
  紧接着,他刚一低头,一句话便闯入了视线。
  “先帝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今天下三分,益州疲弊,此诚危急存亡之秋也。”
  不知为何,刘备忽然打了个哆嗦,思绪恍惚起来。
  “孔明……”
  毕竟是做过皇帝的人,他很快就定了定神,继续往下读。
  读到郭攸之、费祎、董允、向宠,读到侍中、尚书、长史、参军,刘备仿佛看到颤颤巍巍的孤灯下,诸葛亮干枯的手握着笔,一字一句混合着叹息写来,又看到他领军出征,滚滚烟尘弥漫,萧萧白发在风中瑟瑟。
  刘备的手止不住地颤抖,这表文,这篇表文……
  不像是对皇帝上书。
  像是在留遗书。
  有外人在此,他慌忙擦了擦酸涩的双眼,接着看下去。
  “臣本布衣,躬耕于南阳,苟全性命于乱世,不求闻达于诸侯。”
  “先帝不以臣卑鄙,猥自枉屈,三顾臣于草庐之中,咨臣以当世之事,由是感激,遂许先帝以驱驰。”
  “后值倾覆,受任于败军之际,奉命于危难之间,尔来二十有一年矣……”
  先帝、先帝、先帝。
  看着这个陌生却真切地指向自己的词,刘备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碎掉了。
  那年南阳的草庐,意气风发的书生掀开竹帘,羽扇轻摇,姿态从容,飘然若神仙中人。
  那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回想起来,却仿佛还在昨天。
  他勉强克制住了自己,想快些把剩下的文字读完,可他发觉纸上的字迹越来越模糊,模糊到连有多少个字都难以辨认。
  啪嗒。
  有什么沉甸甸的小玩意儿砸在了纸面上,染出一小块沉重的深色。
  刘备想,哦,原来我在哭啊。
  “昭、主公……”
  听到熟悉的嗓音,刘备猛地抬起了头,微微眯着眼睛仔细瞧。
  秦琢站在他的近前,手足无措,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给人家递块帕子。
  刘备只看到一个修长的人影在他眼前晃动,虽看不清面貌,但气质卓然不群,非同俗流。
  恰似一千八百年前的那个书生。
  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汉昭烈帝终于痛哭出声,那哭声凄怆哀转,仿佛从一千八百年前的白帝城传来,路过秋风四起的五丈原,终于降临到今日。
  “孔明啊——”
  他徒劳地探出一只手,朝虚空伸去,好似想拉住什么人。
  但是幻境中的那个青年只是冲他微笑,然后转过了身,向远处走去。
  青年每走一步,年纪便增长一岁,脚步便踉跄一分。
  走到最远处,已经俨然换了个模样,头戴进贤冠,身穿直据袍,腰配章武剑,凛然不可侵。
  刘备称帝后,采来金牛山的铁矿,令名匠铸造了八把宝剑,并称“蜀主八剑”。自己佩戴一把,剩下的七柄分别授予了三个儿子以及诸葛亮、关羽、张飞、赵云,并让诸葛亮在剑上刻字。
  诸葛亮的佩剑,以年号为名,唤作章武。
  年轻的军师最后成为了大汉的丞相。
  突然,大汉丞相停下了一往无前的步伐,转身回望,从他虚幻的眼睛里,刘备看到了坚定,那坚定徘徊在天地间,浇筑起一道连岁月都磨灭不了的城墙。
  磨而不磷,九死不悔。
  虚幻的身影按了按腰间的章武剑,继续向前走。
  直到消失在一片微光之中。
  刘备的嘴唇抖了抖:“……阿琢。”
  “我在。”秦琢赶紧回应他。
  刘备空茫的眼神渐渐有了焦距,他慢慢将目光收回,定格在了秦琢身上,但是看到他尊敬中带着点疏离的神情,感觉一盆凉水从头顶浇下,心里的小火苗渐渐地熄灭了。
  罢了,罢了,都是将死之人了。
  刘备暗叹一口气,揾干眼泪,将手里的纸细致地折叠好:“你把这份表文收好,注意防虫防潮,不要有所损坏。”
  秦琢郑重地应了声是”。
  “孔明……孔明当真死了吗?若是他也和我一样,如今又身在何方……”刘备喃喃自语,身形都伛偻了几分。
  秦琢答不上来,在场也没有人敢接他的话。
  刘备闭目,长吐一口气,猛然睁眼,目光如电如炬。
  他越过秦琢和东方介,看着在远处当木头人的秦思悯和苏颦。
  “方才我听到,那个苏护卫说,蔡彬要造反了对吧?好像还是个丞相?”
  刘备年轻时师从东汉大儒卢植,不爱读书,喜欢逗狗纵马,常与豪爽之士结交往来,《蜀书》中说他“弘毅宽厚,知人待士”,但一个谥号为昭烈、庙号为烈祖的皇帝,怎么可能是个怯懦之人。
  事实上恰恰相反,刘备的性子恐怕要比他三弟张飞还要暴烈。
  此时此刻,他咬着牙,眸光森冷,一字一顿道。
  “这种人,也配当丞相?”
  …………………………
  蔡彬负手而立,眺望远山,苍翠的颜色在他眼里融化,化出了满目阴毒。
  饕餮翘着腿,吊儿郎当地歪在矮桌边,桌面上还堆着一大撂食盒。他勾起手指敲着桌,有一下没一下,看起来有点不耐烦。
  “喂,蔡清儒。”饕餮脸色不妙,“你的人就这么没用?我都把少昊之国的通道画给你们看了,怎么到现在都没有把人找到?”
  他拎起空食盒晃了晃,又随手丢下:“像你这样的下属,若是放在当年,早就被我一口吃掉了。”
  蔡彬同样心里窝火,但他这火气可不敢对饕餮发。
  他道:“大人稍安勿躁……”
  “得了得了!”饕餮挥挥手,打断了他的话,“别费心思找借口了,没用的东西。”
  他掸了掸衣衫,慢条斯理地站起身,微眯的漆黑双瞳里闪过一道金光,随后唇角勾起一丝笑意。
  “不用再找他们了。”饕餮的语气慢悠悠的,“你看,他们这不是过来了吗?”
  蔡彬大骇,感觉一股凉意冲上了脊背,惊得浑身汗毛倒竖。
  于是他果断地侧身一闪,但见灰尘弥散,而自己原先站立的位置上,留下了一条数丈长、数尺深的裂缝。
  蔡彬摸摸左臂,发觉袖子也被狂风撕裂,只剩一块碎布挂在那里,晃晃悠悠,仿佛在嘲笑他的无能。
  “谁!藏头露尾之辈,出来!”
  他目眦欲裂,双眸充血,眼珠里迅速蔓延上一片猩红。
  看见蔡彬如此做派,饕餮啧了一声,露出似笑非笑的讥讽神情。
  蔡彬环顾四周,同时他的皮肤表面逐渐显现漆黑的纹路,冒出一股股淡淡的黑烟,缭绕在他的身旁。
  “来的人不少嘛……”
  他迎风耸了耸鼻尖,忽而盯住了某个角落的树丛。
  “在那里!杀了他们!”
  蔡彬一声厉喝,他身后的随从闻声而动,四个人竟化出了数十个影子,掏出藏在身上的剑、刀、笔、扇,从各个方向朝蔡彬锁定的树丛攻去。
  蔡彬不愿让人知晓饕餮的存在,又不敢孤身面对饕餮,因此背负肩舆的轿夫都是他千挑万选出来的死士,实力高强且忠心耿耿,只要是蔡彬的命令,就算让他们自尽也不会有丝毫犹豫。
  四人未至,杀气已然铺天盖地。
  这时,草丛中轻轻巧巧地跃出了一个人,那人身段婀娜,姿容美艳,正是长定公主的亲卫苏颦。
  苏颦不慌不忙,将一只手放到嘴前摊开,噘起嘴,轻轻地吹了一口气。
  香风席卷,浓郁的香气染上了死士们的衣衫和兵器。
  死士熟练地掩住口鼻防止中毒,招式一变,但攻势未减,四种武器,从四个角度几乎同时落在了苏颦身上。
  然而这一击不像是打在了血肉上,更像是砸进了一团水里,即使一开始砸得水花四溅,待水面平息后,也无损其分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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