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蓬莱秦家,果然深不可测。
  父皇说的对,除非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否则与秦家为敌,并不会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听完秦琢的话,刘备似有感慨:“阿琢说的不错,所谓的昆仑玉书,倒不如称其为山海玉书,那是最早成型的一部《山海经》,也蕴藏着不为人知的力量。”
  他嘴里说着与那片玉简相关的事,双眼却紧紧盯着秦琢。
  “若不是那片碎玉,我也不能苟延残喘至今日。”
  紧接着,刘备给他们讲了一个故事——故去的往事。
  刘备先前就说过,诸葛亮有个名叫诸葛琢的书童,聪明伶俐,又生得乖巧,昔年的季汉众人都对他格外关照,就算有瞧不上他的,看在诸葛丞相的面子上,也得给他几分薄面。
  而刘备赖以托身魂魄的碎玉,就是诸葛琢送给他的陪葬。
  完整的玉简断裂成三段,一段与白帝少昊一起长眠于深山,而另外两块则成了刘备魂魄的载体。
  或许诸葛琢早已知晓昆仑玉书能承载乃至保护魂魄,才会不顾一切地将那两片玉简放入昭烈帝的陵寝。
  然而这片玉简毕竟曾是一体,即使天各一方,也在不断地渴求着圆满,像磁石一般吸引着其他碎片,一旦失去约束,便挣扎着向彼此靠近。
  就这样,刘备稀里糊涂地被玉简带到甘渊,进入了另一座白帝城。
  诸葛琢成功了,刘备死后,三魂七魄并未消散于天地;但诸葛琢同样失败了,无意间玉简已经成为禁锢昭烈帝的枷锁,使他无法离开少昊之国。
  玉书碎片并没有如愿合为一体,白帝少昊留下的禁忌阻止了刘备靠近,刘备只能茫然地徘徊在地道里,不知今夕是何年。
  黑暗漫长到没有尽头,需要极其坚韧的心智才能保持自我,而不至于崩溃。因为太过孤独、太过无趣,他一边回忆往昔的峥嵘岁月,一边摸索着在墙上留下了那些壁画。
  正是这些画让他记住他是谁,让他还能像个人一样站在这里讲话,没有被这样的生活逼疯掉。
  这样的生活一直持续到七百年前,随着一个小女孩的闯入而被打破。
  那个小女孩名叫黎昭。
  有史以来的第一位女皇帝。
  “旸太祖黎昭!”
  秦琢满脸的讶异,一时间竟舌挢不下:“七百年前……昭烈帝见过旸太祖?”
  三国之后,魏晋一朝昙花一现,便改换为煊朝,煊之后是澜,澜之后为垣,垣朝覆灭后,南梁与北苍相争,历经数百年动乱,才有一名女子横空出世,扫清六合八荒,天下重归一统。
  这名女子就是建立旸朝的旸太祖黎昭。
  旸太祖驾崩,其女继位,文治武功,改革创新,奈何天妒,盛年而逝,谥号为文,庙号太宗。
  旸太宗之女年少称帝,轻徭薄赋,民无怨怼,可惜生皇太女时伤了身子,没多久就病故了,谥号惠帝。
  于是旸朝的第四位皇帝,未满周岁就被推上了那个高不胜寒的位置,野心勃勃的外戚把持了朝政,常年横征暴敛,礼崩乐坏。
  最终外戚谋权篡位,旸冲帝遇害夭折,旸朝国祚百年,四世而亡。
  旸朝之后,又经过晟、朗两代更迭,才有了今日的大乾王朝。
  “惠、冲二帝,哎……若是旸惠帝能多活几年,旸朝便不会止于四世了。”东方介发出一声长叹,遗憾痛惜不已。
  刘备微微一愣,脱口而出:“黎昭当上皇帝了?国号是旸?”随后又飞速地碎碎念道,“四世,四世便亡了,谥号还是冲……皇帝年幼势弱,莫非和我大汉一样,是亡于外戚?”
  “不错。”秦琢颔首,随后仅用三言两语,就向刘备讲明了旸朝的情况。
  末了,他又问道:“旸太祖也曾进入过此地?”
  “谁知道呢,也许是同名同姓也说不定。”刘备摇了摇头,“反正确实有一个叫黎昭的小姑娘在误打误撞之下,闯入了少昊之国——也见到了我。”
  刘备口中的黎昭还不是那个雄韬伟略的第一位女皇帝,而是个稍微读过一点儿书的小姑娘,天真烂漫,不谙世事,笑容淳朴而真挚。
  也正是她告诉了刘备他的谥号,和季汉最后的结局。
  黎昭还说,南梁朝廷在大肆征兵,她家中没有成年男丁,只能征召了她,她大概很快就要死在战场上了。
  沙场上刀剑无眼,两军交战时谁管你是男人还是女人。
  或许是对这个女孩的同情,又或许是感谢她带来了季汉与故人的消息,刘备将昆仑玉书的碎片之一送给了黎昭,希望这块神异的玉片能护她平安。
  “原来我的那……”东方介瞥了一眼完好如初的玉简,改口道,“那第三块玉片是陛下赠予旸太祖的,可是为何数百年来兜兜转转,最后落到了晚辈的手中,还流传出一个握、握玉而生的谎言呢?”
  说实话,东方介是不乐意把自己出时的异象打成卑劣的谎言的,但于情于理,刘备作为一个汉末古人,都没必要骗她。
  “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这种事。”刘备理直气壮,十分光棍地回应道,“你出生时,你的母后应该还醒着吧?若是你真想知道,不如回去后亲自问问她。”
  东方介的脸上出现了犹豫之色,不过仅仅存在了一息,就被不动声色的沉静所覆盖。
  秦琢没兴趣掺和皇家的隐秘,他小心翼翼地捧着刘备塞给他的昆仑玉书,大气都不敢出,面露为难。
  玉简碎成三片,一片可以算是白帝少昊的陪葬品,另外两片,一片属于刘备,一片从旸太祖黎昭手上辗转至东方介的身边,就算“握玉而生”只是捏造的谎言,玉片也必然是大乾皇室的藏品。
  长定公主失了玉片,该如何同今上交代?昭烈帝失了玉片,他这一缕孤魂又该托身何处?
  刘备注意到秦琢的情绪,搓了搓脸颊,漫不经心地说:“阿琢,这根玉简你可要收好了,昆仑之玉本就有助于修行,昆仑玉书更是玄妙非常,千万别被居心叵测的歹人强盗抢了去。”
  秦琢微讶:“为何要将昆仑玉简给我?您怎么办?长定公主怎么办?”
  东方介摇了摇头:“离开天生异象,与我而言,昆仑之玉远远算不上贵重,丢了便丢了,至于父皇那里嘛……我也有的是办法应付。”
  不亏是大乾的长定公主,当真财大气粗,秦琢听得眉心直跳。
  “是啊,也不是每个人都能将昆仑玉书的力量发挥出来的。”刘备也赞同地连连点头,“况且将玉简交给阿琢,应该叫物归原主才对。”
  物归原主?
  秦琢无可奈何:“昭烈帝看仔细些吧,晚辈和诸葛琢毫无关系,区区一介白身,哪有福分追随在诸葛丞相身边呢。”
  刘备偏过头,闭上眼,装作听不到。
  “昭烈帝?”
  “没听到,没听到,我现在什么都听不到!”刘备一边大喊,一边抱着双臂将身子扭了过去。
  堂堂汉昭烈帝做出这样的姿态,让秦琢有些好笑,又有些心酸。
  刘备在少昊之国里困了一两千年,他一定非常孤独吧?
  他会想念他的五虎上将,他的丞相,他的臣民,他的大汉,当刘备从黎昭口中听到后主的乐不思蜀时,他该多么无助和绝望。
  若是自己这副容貌能让昭烈帝念起故人,能让他感到哪怕丝毫的慰藉,那自己暂且当一当那个名不见经传的书童“诸葛琢”又有何妨。
  于是他放软了嗓音,往前凑近几步:“主公,我是阿琢,你转过头来,看看我。”
  刘备掀开眼皮,露出一条缝,轻飘飘地瞥了秦琢一眼。隐隐约约间,秦琢还听到他“哼”了一声。
  东方介看看秦琢,又瞧瞧刘备,一手虚握成拳放在了嘴前,遮掩不住的笑意从嘴角流出。
  好在刘备也不是真心跟他闹脾气,秦琢稍微服个软,就又转回来,恢复了那一身散漫潇洒的游侠气质。
  “好啦,叫你拿着,你就拿着。”刘备大力地拍着秦琢的肩膀,充满热情,“都是自家人,你跟我还客气什么!”
  秦琢被他拍得腰背一垮:“那、那您……”
  “我?你不用担心我。”刘备满不在乎地摆摆手,扬起一个淡然而洒脱的笑。
  秦琢看着他越来越虚幻的身体,抿着嘴唇,耷拉下了脑袋。
  人族死后,最多七日魂魄便会消散在天地间,归于混沌,只有找到栖身之所的魂体才能留存于世。
  失去了昆仑玉简,就意味着刘备的魂魄快要散尽了。
  刘备的神情也柔软下来,他抬起一只手,似乎想再拍拍秦琢的肩,踌躇片刻,最后抬高了点,放在秦琢的头上,笨拙地揉了揉。
  秦琢眼眶微热,鼻子一阵阵地发酸。
  “不要难过,阿琢,看到你如今安然无恙,我就放心了。”刘备的躯体已经接近透明,但双眸仍然如火焰一样明亮清晰,“我要去找二弟、三弟,还有孔明、子龙他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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