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清休澜这颗木头突然开窍,总不可能是因为时候到了吧?
因此,在最初的兴奋感褪去之后,应听声的眼中逐渐浮上一层警惕,就连语气都变得小心起来,看着面前的清休澜,犹豫着开口,道:“师尊,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是因为有人和师尊说了些什么吗?”应听声低下头,自顾自猜测道:“谁在师尊耳边嚼舌根了?”
说着,应听声似乎用这个理由说服了自己,并且坚定地认为这就是清休澜突然说这话的原因
应听声眸中划过一丝意味不明的暗光,他压低了声音,就像是对着空气中的细微灰尘说话一样,道:“告诉我他的名字……我去和他喝喝茶聊聊天。”
听见这话,清休澜反倒有些意外,微微挑起了眉,问道:“喝茶聊天?纯喝茶,纯聊天吗?”
应听声思绪一顿,然后立刻换上了一副温柔笑脸,透过清休澜的金眸看着自己缩小了的倒影,笑着说道:“当然。师尊是误会了什么吗?”
“误会倒谈不上,我只是觉得……”清休澜抬起手,抚过了应听声的侧脸,说道:“……我好像错过了你人生中最重要的七年,在那之后,少认识了一个‘你’。
“一个有些阴暗、善妒、会吃醋,还有些极端占有欲的你。”清休澜脸上是与口中说出的话极为不符的淡然表情。
没有意外,没有生气,就像只是在平静地陈述一个实验结果一样。
“连青松酿都没能躲过。”清休澜笑了一下。用一种“今晚就不回家吃饭了”的语气说道:“我都怀疑只有完全掌握我的一言一行,掌握我的内心、我的交际、我的想法,我的心情……”
说着,清休澜伸出左手,用食指轻轻点在应听声的心间,然后抬起眸,一字一句说道:“只有这样,你内心中那只整日叫嚣着‘师尊只属于我一人’,‘师尊的眼神和目光只落在我身上好不好’的小怪兽才会满足吧?”
“我不会。”应听声突然开口,难得一见地打断了清休澜的话音,然后极为坚定地摇了摇头,说道:“我不会试图控制师尊。过去、现在、未来。”
“师尊永远是自由的。”应听声眸中似乎有一丝极淡的忧伤,轻声道:“我不希望我对师尊的感情,会给师尊带来任何负担。”
“如果是这样。”应听声一句话说得极为艰难,但还是认真地将其说出了口:“那即便师尊开口说‘希望我留下’,我也依旧会毫不犹豫地选择离开的。”
应听声说完这句话后,清休澜沉默了很久。
清休澜其实从未想过“自不自由”,或是“负不负担”一类的问题,毕竟在他眼中,这些问题都可以被解决。
但是应听声这样说,说清休澜会不动容是假的。
清休澜就像一块被别人恶意霸占了很久,随后将自己砸碎又复原,顶着一道并不明显的裂缝埋入泥沙中,藏起周身光芒的美玉。
美玉足够坚硬,但在被烈火灼烧地通红之后迅速浇上一盆冷水,也足以让它变得极为脆弱,轻轻一敲,便能碎成千万块。
但美玉不在意这些,倘若它完整而美好,便是天上明月。倘若它变得破碎而暗淡,那它就会化作空中星辰。
“跟在我身边可过不上什么安稳日子。”几息后,清休澜开口道。
他抬起右手,指了指天空,说道:“混乱和离别将会是家常便饭。”
“我也给不了你什么。”清休澜摇了摇头,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心,低声说道:“我亦是孑然一身。”
最重要的是,倘若许寄忱看到的“长乐天”是真实的,那连他都无法接受,甚至十分抗拒,就更别提心性与他极为相似的应听声了。
倘若不飞升,修为再高,也不过是凡人。
和被“神明”亲自瞥视过,掌握着修仙界根基“灵脉”的生息,不死不灭的清休澜不同,应听声的寿命是有尽头的。
最终,清休澜会成为那个被留下的人。
但清休澜心中隐隐有一种感觉,哪怕他的余生漫长——长到足够他翻遍整个天下。
——他也再也遇不到第二个应听声了。
“我的身边皆是危机。”清休澜没有抬头去看应听声此时的表情,绞尽脑汁地想找出几条能够让应听声理所应当拒绝他的理由,“你很可能除了一个虚无缥缈的所谓‘名分’之外,什么都得不到。”
“……但却有很大可能会因为我而丧命。”清休澜斟酌着说道:“我只能向你保证,我会尽全力让你活着——有心跳,有体温,有情感地活着。”
“即便如此。”清休澜呼吸很轻,轻到几乎看不到胸膛的起伏。
他在心中推了自己一把,突然抬起眸与应听声对上视线,说道:“你也想向我求得一个名分吗?”
即便危机四伏,美满安稳皆为虚幻……你也愿意站在我身边吗?
应听声的眼眸没有变化,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柔,听过清休澜这番话后,他眼中的情绪逐渐变得平和、平稳,终于下定了什么决心一样。
他缓缓俯身,半跪在了清休澜身前,伸手托起了清休澜的手指,干燥而柔软的嘴唇轻轻蹭过了清休澜的指尖。
然后,应听声抬眸看向清休澜,半是恳切,半是强硬地请求道。
“是的。”
“给我一个名分吧。”
“……休澜。”
第122章
听到这个回答, 哪怕清休澜早就在心中做好了决定,竟也变得踟蹰起来,好像原本准备好的话过于随便, 配不上此刻应听声的虔诚一样。
清休澜伸手, 摸上了应听声额旁缀着红色宝石的面帘, 宝石的表面微微发凉,带走了清休澜指尖的温度。
清休澜托着应听声的小臂将他拉了起来, 到最后,什么冠冕堂皇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只是简简单单地, 短促而轻地答了一声“好”。
但奇怪的是, 在散了结界之后, 两人之间的氛围反而变得奇怪起来。
应听声看着倒是和往常一样, 还是会贴在清休澜身边, 但却很少再主动开口与清休澜说话,说是害羞,却也不像。
他就像一个被一根绳子长年累月勒得很紧的气球,在勒住它的那根绳子被解开后,气球却突然漏了气, 变得萎靡起来。
清休澜的反应就更大些,甚至在应听声无意间触碰到他的指尖时,下意识缩了一下手,然后又很快反应过来什么一样,阻止了自己的动作。
而这样的反应, 别说是本就时刻关注着赌约的凉倾与孟玄,就连应听声自己,都察觉到了。
应听声就像突然从幕后走到了台前, 虽然观众和台上的人都没有变化,应听声想做的一切也都已经变得合情合理,不需要再躲躲藏藏,可他却有些不适应。
好像在他心中偷偷牵一下师尊的手,还能叫做顽劣调皮,但是当着众人的面,正大光明地牵起清休澜的手,就该叫做“欺师灭祖的混蛋”了。
他也察觉到清休澜似乎与他陷入了同样的困境中,但应听声自己尚且自顾不暇,更别说分出多余的精力去宽慰清休澜。
这样的古怪的气氛一直持续到晚宴开始。
苏扶盈一整个下午都在忙着加强警戒,以及在苏府各地布置法阵。
但哪怕到现在苏府里也依旧是风平浪静,也没能让苏扶盈心中那根绷紧的弦松开。
她整个晚宴上都心不在焉,就算是在给别人敬酒,也会忍不住偷偷往苏和音与上官衡的方向看去,直到确定二人皆安然无恙,才收回了视线。
而清休澜也一直在关注着宴会上的动静,他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唯独没有掠过站在他身后的应听声。
清休澜的视线游走在整个宴会的每一个角落,而应听声的视线却只落于清休澜一人身上。
应听声垂下眸,往前走了一步,然后悄无声息地用指尖碰了一下清休澜的手,看清休澜面色不变,没有拒绝的意思,这才敢轻轻握住清休澜的手指关节,晃了晃。
应听声看不见清休澜的表情,但他却感到自己的手被回握住了,于是变得大胆起来,凑到了清休澜的身边,然后微微偏着头问道:“师尊是后悔了吗?”
清休澜这才收回目光,转头看向自己身边的人,有些诧异地开口问道:“没有。你怎么会这么想?”
说着,他直接合拢了手心,紧紧握住应听声轻轻搭在自己手掌中的手。
应听声没有回答,他知道清休澜自己肯定已经察觉到了他们之间古怪的气氛,所以只半垂着眸,看着清休澜。
“……我只是不太适应。”两人对视几息之后,最终还是清休澜先移开了目光,偏着头解释道:“……给我一点时间吧,听声。”
说着,清休澜就像想到了什么难以启齿的事一样,缓缓地伸出了那只空闲的左手,捂住自己的额头,半遮住了眼睛,语气复杂地说道:“我可能需要一点时间接受……我把亲手养大的孩子拉上了自己床的这个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