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应听声用手抵着唇轻咳了一声,或许是因为紧张,清休澜甚至能清晰看到应听声指间被不断摩挲而产生的红痕——也不知道他在原地踟蹰了多久。
  而即便沈灵开了口,他却还是站在白玉兰树下,没有过来的意思。
  在清休澜还在慢慢消化应听声细微的变化时,沈灵回过头,看了清休澜一眼,道:“你还让他站那儿?”
  清休澜似乎没意识到“只要他不开口应听声就会默认自己不该往前于是留在原地”这个事实。
  但他接收到了沈灵目光中”喊他过来”的意思,于是抬起手,对应听声做了个“来”的手势,开口道:“听声……过来。”
  喊出这个并不陌生的名字时,清休澜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在阴阳司那温泉小院中发生的几段对话,浑身颤了一下。
  他真的很难想象这些话是他自己说出口的。
  应听声不会读心,哪里知道短短几秒清休澜就把自己整个人生怀疑了个遍。
  他听到清休澜的呼唤时眼睛都亮了起来,提步就往前面走去——要是有狐狸耳朵的话,估计这时他的耳朵都巴不得要竖到天界去了。
  应听声走到清休澜身边,没说话,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清休澜的神色,试图从他脸上找到一点有关他对自己的态度的信息。
  但清休澜面色自然,眼神平静,与往常一样,并无不同。
  应听声只好收回了视线,忐忑地喊了声“师尊”。
  听到这个称呼,清休澜内心变得更加复杂,但他还是伸出手,替应听声把落在了他头顶的细雪抚了去,沉默两息,说了句无关痛痒的话:“离开时还是初冬,归来时却又过了一年。”
  应听声轻轻“嗯”了一声,沈灵已经在他走过来时悄悄闪身离开了,在天机宗中也不必再避讳些什么。
  他垂眸迟疑了一会,然后像下了一个很艰难的决定一样百般滞涩地说道:“……过完年后……我打算去远一点的地方看看。”
  应听声甚至不敢直视清休澜的眼眸,生怕望进那双金眸的瞬间,有些再难凝聚的东西就会如雪般散去:“……比如皮尔卡娅的故乡——我知道,在很遥远的西方。”
  清休澜没有打断他,坐在椅子上微微抬着头,静静地听着。
  “要是师尊介意……我也可以搬出去住。”应听声最后的几个字几乎要与雪一同融化,从树上滴落下来。
  清休澜撑着头,轻声唤道:“听声。”
  “……嗯?”应听声下意识应了一声,抬眸看向面前的清休澜,还没来得及看清他眸中流转的情绪,就迅速移开了视线。
  突然,清休澜往上一伸手,抓住了应听声胸前的布料,狠狠往下一扯,应听声完全没想到清休澜的动作,错愕地被拉到了清休澜面前,被迫与他对上了视线。
  清休澜堪称冷漠的眼神几乎要逼得应听声落荒而逃,却又不忍挣开清休澜扯着自己衣服的手。
  “我很生气。”
  清休澜开口,眼中虽然冷,语气却是平静的,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可奈何。
  但应听声早已方寸大乱,哪里分辨得出来,几乎哀求地唤了一声:“师尊……”
  “我还什么都没说,你就要狼狈地逃走了?”清休澜伸出空闲的左手,抚过应听声的唇角,明明是极为温情的动作,清休澜的眼神却活像是在给应听声抹致命毒药一样。
  “我……”
  清休澜突然扬起了左手,应听声睫毛颤了一下,没有躲的意思,在清休澜面前半蹲下来,说道:“……师尊生气的话,就打吧。”
  “打完……就不要生我的气了。”
  第101章
  预想中的痛迟迟没有传来。
  清休澜只是伸手按在了应听声的后脑上, 将他按进了自己怀中,听见这话面无表情地挑了下眉,问他:“……好好说话, 你在我身边七年, 我什么时候打过你?”
  他凑到应听声耳边, 威胁似的低声问道:“小白眼狼,养你这么久, 说走就走,嗯?”
  就算是个傻子也听得出来这话并不是驱赶, 甚至带着点挽留的意思。
  应听声称得上一声聪明人, 听到这话后愣在原地, 立刻明晰了师尊对他的态度。
  “师尊愿意留我在天机宗吗?”应听声又往前凑了凑, 甚至连左手都搭上了清休澜坐的椅子的椅子腿。
  他像只惯会得寸进尺的小狐狸一样问清休澜:“只要师尊说一声‘愿意’, 我这辈子死也要死在天机宗。”
  “乱说。”清休澜轻斥了他一声, “你这辈子只可能死于飞升渡的雷劫——而你要是在天机宗中还能死于雷劫,就是我这个做师尊的无能。”
  说话间,清休澜松开了拉着应听声衣领的手,将他从地上拉了起来,一指旁边的椅子, 说道:“坐吧。”
  应听声却摇了摇头,进一步试探道:“太远了,我想离师尊近一点。”
  清休澜明显知道应听声的心里在想些什么,面无表情地问他:“那你坐我腿上?”
  应听声:“……”
  应听声不出声了,起身拉过了一旁的椅子, 乖乖地坐了下去。
  清休澜看着他斟酌了又斟酌,才缓缓说道:“在阴阳司中,对你诸多冒犯, 是我之过。”
  说完,他又面色复杂地问道:“但在此之前,是我什么举动,或者那句话过界了吗?”
  听到这两道问话,应听声的心又猛地一沉,跟海豚上下腾跃似的。
  他顿了一下,答道:“是我诓骗师尊在先,何来师尊冒犯一说?”
  清休澜没有对这个回答发表任何意见,静静地等着他第二个问题的回答。
  应听声还试图把第二个问题糊弄过去,但看清休澜的眼神,是铁了心要听这个答案,于是他狠了狠心,说道:“没有。”
  “师尊什么都没有做错,是我自己……贪心不足。”
  “是我……总想从师尊身上渴求更多。”
  清休澜听完之后叹了口气,沉默了几息才回答道:“……你那一句相伴之人,也算不得匡骗我。”
  单从字面上看,他们二人确实称得上一句“相伴”。
  “听声。”清休澜看着他,说道:“我不想把这件事拖得太久。”
  “我能肯定的是,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让你离开天机宗,也不会将你逐出师门。”
  “但如果你想要的是一个‘爱与不爱’的回答,或许我现在还给不了你。”清休澜摇了摇头,眼中划过一丝迷茫:“我希望能给你一个真实的,‘是爱’的回答。不是妥协,不是将就,也不是顺水推舟。是爱。”
  应听声眨了眨眼,他听见清休澜这么说,似乎并不意外,也称不上难过。
  毕竟能得到如今这个结果,就已经在他的预想之外了——原本他做的最坏的打算就是自己离开天机宗,与清休澜彻底断绝关系,不再来往。”
  但现在,清休澜甚至愿意好好理一理他们之间的关系,以及他对应听声究竟是个什么样的情感和身份。
  “我能给你的一点安抚就是……”清休澜不知是不是误会了应听声眼中的情绪,他抬起手,抚过应听声被风吹得散乱的发丝,然后说道:“……你睡在我身边时,我并没有感到抗拒和不适。”
  说完,似乎是为了缓和气氛,清休澜的语气突然变得轻松起来,半开玩笑似的说道:“无论最后结果如何,你仍然可以做那个因为害怕雨夜,而躲进我的被褥的小孩。”
  应听声微不可察地挑了下眉,没说话。
  清休澜从应听声手中拿过剩下的牌,转过身,接着在桌上整理起来。
  而应听声则静静地看着清休澜的动作,面上乖巧,心里想的却是另一回事。
  师尊也太不谨慎了。
  既然知道了我的心意,就该直接将我赶出房间,再不济也要赶出雪霁阁才是,居然还不拒绝我与他同床共枕?
  到时候他借着睡迷糊了的理由,偷得清休澜几个深深的拥抱,清休澜又能怎么办呢?
  ——大概也只能……继续纵容他吧。
  在清休澜看不见的地方,应听声悄无声息地勾了一下唇角,眼中划过一丝餍足。
  留他在身边细水长流,还怕他不能滴水石穿吗?
  ——
  应听声向来不是坐以待毙的人,当天晚上就收拾行李准备搬出雪霁阁。
  明面上的理由是——给师尊一点单独思考的空间。
  清休澜当时在帮着沈灵一起给对联题字,闻言想都没想,直接一口拒绝了应听声。
  这似乎也在应听声的意料之内,他指了指身旁的许寄忱,说道:“我就是去隔壁住两天,寄忱刚好有些困扰,我借此机会,替他解答一二。”
  许寄忱:“?”
  我有困扰?怎么我自己都不知道。
  但他看看桌对面的清休澜,又看看身旁眸中写着“先帮我一回,要求你尽管提”的应听声,最终还是麻木地点了下头,承认道:“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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