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树叶扰动,一片片向外分开,露出了躺在主枝干上的人。清休澜捂着嘴打了个哈欠,见到应听声似乎有些诧异,问道:“你这么快就回来了?”
大抵是在树上躺得有些久,随着清休澜的动作,他头顶的发饰有些松动了,摇摇欲坠。应听声抬手,用灵力小心取下了发饰,没有勾到任何一缕发丝,答道:“两日,不算快。师尊下次睡前把发饰取下吧,不嫌硌得慌么。”
清休澜打了个响指,瞬息间将自己收拾了一遍,起身轻巧从树上落下,坐到了一旁放着的竹椅上,随口答道:“原本没想睡,天气太好,不小心就眯着了。”
“师尊若嫌无聊,怎么不与沈前辈一同论论道?就凭师尊怎说都有理的绝妙论点,必定大胜而归。”应听声动作自然地端起了竹桌上的茶壶,轻轻闻了闻,道:“酸梅汤?”
清休澜先是“嗯”了一声,才悠闲答道:“跟沈灵那老古董有什么好论的,论来论去都是那些酸文,中途损他两句都无视的,忒没意思。”
应听声召出两个翠色茶盏,将微凉的酸梅汤倒了出来。
清休澜不爱喝茶,大多数时候只会拿个茶盏在手中装装样子,因为在外人面前,清长老需要这么做。但在天机宗中,特别是清休澜常去的那几个地方,是寻不到一滴茶的。
清休澜接过应听声手中的茶盏,尝了一口,随意问他:“邪祟如何?”
应听声不爱喝酸的,只象征性浅啜了一口,便不再动,撑在竹桌上,没有回答,微微偏头,轻声道:“我想你了,师尊。”
此话一出,应听声自己都愣住了。他发誓,这句话就像是被谁设定好一样,并不受自己控制,脱口而出。
应听声皱了皱眉,正想解释些什么,就听见清休澜笑了一声,道:“你下山除祟,不过与我分别两日,哪儿有如此思念——前几年你可是几个月都不回来的,这久是愈发粘人了。”
不对。
怎么这么耳熟。
应听声眉心蹙得更紧,迫切地将要解释什么,他垂下眸,迅速在自己的记忆中翻找起来。
但可能是他表情不对,让清休澜误会了什么,以为他是在委屈,看了应听声两眼后无奈地倒了杯茶给他,道:“行了,别这么腻歪。如何,可有受伤?”
应听声下意识摇了摇头,随后听见清休澜说了声“那就好”。
一阵风吹起了应听声的红色发带,发带飘飘扬扬,缠上了他的手腕,绕了两圈。
那一抹红猛地刺伤了应听声的眼睛,他骤然想起了自己觉得违和的地方——
方才这段对话,早在三年前,他就听过一遍了。
在试炼之境。
应听声瞳孔一缩,突然起身,差点将面前的竹桌带翻,被清休澜伸手扶稳,皱眉问他:“怎么了,毛毛躁躁的。”
茶盏中的酸梅汤溅出了几滴,落在桌上,犹如深色血迹。
应听声顾不得解释什么,抬手召出了自己的佩剑“不见黎”。
这把剑是清休澜送给应听声的礼物,用料精贵,无往不利,与应听声十分契合,假以时日,未必不能养出剑灵。
应听声十分喜爱这把佩剑,从不离身。
而现在,他却没有丝毫犹豫,手中灵力汇聚在剑刃之上,剑刃发出阵阵嗡鸣声,开始剧烈颤动。
“做什么。”清休澜似乎察觉到了应听声的意图,皱着眉,眸中不解,却也没有上手阻止——他从不干涉应听声自己的选择。
应听声不答,再次加力,所使出的灵力已经足以再杀一头邪祟,而他依旧没有停下的意思。
几息后,不见黎终于坚持不住,“咔嚓”一声,剑刃被灵力折断了。
应听声这才松了手,任由断裂的剑刃从手中落下,粗喘两声,抬头看向清休澜,眸中平静依旧,温柔不减。
“没什么,师尊。”
“我只是……突然不想用剑了。”
第40章
清休澜看着地上的剑刃碎片, “啧”了一声,抬眸问应听声:“不见黎惹你了?”
“……”应听声沉默两息,艰难道:“没有。只是, 看它不顺眼。”
“……”清休澜的表情活像看见沈灵面无表情地跳舞, 诡异地默了一下, 问:“你的意思是,你用了不见黎三年后, 突然就看它不顺眼了?”
“……嗯。”应听声闭眼扶额,就像一个负心汉一样从嗓子中扣出一句:“……就是最近, 今天, 刚才, 突然就不顺眼了。”
清休澜:“……”
对此, 清休澜又能如何呢, 少年的心就像天气, 说变就变。
无话可说的清休澜只得又无奈地坐了下来。不见黎花了他不少心思,材料难找,打造更难,但这些都还不要紧,最重要的是——应听声与不见黎磨合了三年, 怎么突然说弃就弃了?
虽然不太理解,但清休澜尊重应听声的一切决定,揉了揉眉心,道:“弃便弃了吧。打算换什么武器?”
应听声摇了摇头,断剑断得太过突然, 这不在他的计划当中。在意识到试炼之境的“幻象”可能成真那一瞬,应听声几乎没思考,毫不犹豫地选择阻绝悲剧的源头——虽然不知是否有用。
“那你想好告诉我。”清休澜停顿了几息, 才答道。
应听声闻声抬头,这才发现清休澜的金眸在微微发光,不由得心中一紧。
一般来说,只有在微霜戒动和使用言灵时,清休澜的金眸才会不受控制地微微发亮。但其实还有一种情况——清休澜作为天机宗长老,平常观个天象、算个卦简直如吃饭喝水一样平常简单,窥探所谓“天机”时,他的眼眸也会发亮。
是算到了什么?还是他对我使用了言灵术?应听声在心中问自己。清休澜使用言灵术时被问者是不会有感觉的,应听声没有察觉到任何异常。
“师尊?”应听声看清休澜久久未言,若无其事地轻唤了一声,观察着清休澜的反应。
“嗯。”清休澜一如既往地应了他,面色如常,但他眼中流转的情绪应听声却解读不出。
似乎有欣喜,也有担心。有歉意,有不舍,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难过。
他眼中的情绪和情感太多太杂,应听声被弄得晕头转向,虽然不知道来源,但应听声还是感到了一阵心慌,一阵……难以抑制的恐惧。
应听声从未有过这种体验,无论是三年前在试炼之境中身陷险境奄奄一息,还是后来独自一人斩杀数之不尽的邪祟,应听声十分坦然——最坏的结果无非是死亡,而他尚有余力阻止。
但现在,他却从心底蔓延出一股浓浓的无力感,就像一只蚂蚁倾尽全力也无法阻止海啸来临那样的无力感。
应听声在天机宗待了快四年,在清休澜的耳濡目染下,对“未来”有了一些玄之又玄的预感。心底有一个声音告诉自己,如果他再不做些什么、说些什么的话,就会发生一些无可挽回,而他也不愿看到的事。
“师尊!”于是他急促地喊了一声,似乎想向清休澜讨一个答案,或是一个肯定——哪怕是虚假的。
但是没有,清休澜抬起眸,沉静地看着他,依旧平稳地应了一声,面色不变。
应听声就像幼时答不上来老师问的问题,急得面红耳赤的学生一样,站在原地,不知所措。他想说些什么,可是,他该……说些什么?
“你今天是怎么了,心不在焉的。”最终,清休澜开口道。他挥了挥手,应听声便在清休澜面前半蹲下来,让他伸手摘去了落在发间的绿叶。
“……没什么。师尊近来有什么计划吗?”应听声声音闷闷的。
清休澜随手一捻,指尖的绿叶就被灵力分解成了细小的粉末,随风而去。听见应听声问,清休澜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道:“没有。怎么,你有想去的地方,想让我陪你去吗?”
应听声摇了摇头,低头答道:“……我应该会留在天机宗一段时间。”
“想家了?”清休澜轻笑一声,没注意他提到这个字时应听声明显愣了一下。
“对。”短短一秒,应听声就反应了过来,迅速开口答道。
没错,天机宗是我的家。应听声心想。我会一直留在天机宗,也会一直留在师尊身边,这点不会改变。
他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恐惧方才清休澜的眼神——每当有人要离开自己时,就是这样的眼神。
但是清休澜不会离开天机宗,他也不会。
应听声在心中解释着,不知是在说给谁听。师尊会露出那样的眼神,大概只是因为我离家的时间太久了吧,觉得我会随时离开天机宗,去往远方吗?
我不会的。
我肯定不会。我所有的一切都在这,我能去哪儿呢。
应听声说服了自己,星光重新出现在他的眼中。
“那正好。”清休澜看应听声周围滞涩的气息突然通顺起来,料想他应该已经想通了困扰自己的问题,语气轻松下来,道:“明儿你要是有空,就去沈灵那儿帮帮忙,他那儿正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