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爱和痛一样令人刻骨铭心。
  时至今日,应听声依旧能够记起那顿打。虽然不知这个被他摔碎的碗有多贵,但既然能够被拿到两位长老面前使用,想必价值不菲。
  于是,在清休澜伸手过来时,应听声难以抑制地往后退了退。
  清休澜手一顿,依旧坚定而温柔地抚上了应听声的长发,对他道:“碎碎平安。去重新拿一个碗,一会把碎片清理掉就好——别拿手捡。”
  狐狸正趴在桌上昏昏欲睡,突然间闻到了一阵浓郁的奶香,勾得它从睡梦中抬起脑袋嗅了嗅,然后精准地找到了香味的来源。
  它伸了个懒腰,从桌上跳了下来,就要伸舌头去舔碎碗中残存的奶,被清休澜伸手提了起来,扔到了应听声怀中。
  狐狸不满地叫了一声,又被应听声挠了挠下巴,舒服地眯起了眼,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
  应听声低头看着平静与沈灵轻声说话的清休澜,第一次感受到了何为“安定”。
  原来竟是这样一种令人着迷的氛围。
  带着一点点夏日的凉,轻柔微甜。
  ——
  沈灵今年酿的酒醉人,清休澜难得去和周公会了一面,随后被一声巨大的声响惊扰。
  等他迅速从睡梦中清醒,顷刻间找到声源处时,只看到一地废墟。腾出来给应听声住的南院院墙已然倒塌,碎石玉块滚落一地——好在没有火烟。
  应听声站在乘黄本相旁边,手中拿着支银色火铳,一脸惊讶地站在废墟中,连头发都炸了起来。
  他听见动静回过头,就看见清休澜披着件白色薄纱半倚在墙边,慵懒地看了看面目全非的院落,又看了看四肢俱全的应听声,道:“你终于还是被乘黄带坏了。”
  应听声:“……”
  乘黄:“?!”
  乘黄“唰”一声变回了狐狸,幽怨地在清休澜脚边蹭着,似乎并不承认“带坏应听声”这口黑锅。
  “多少年前……二十多年?沈灵也带回来过只乘黄幼崽。”清休澜抬手挥出一道灵力,将应听声从“废墟”中拎了出来,解释道:“可能闹腾,沈灵的和生阁一个月塌了三回——哪儿来的火铳,小孩子不要玩这么危险的东西。”
  “……是云青前辈留下的机巧发明,我改良了一下。”应听声将手中的火铳一揉,那闪着银光的火铳竟变作了一张普通的白纸。
  清休澜一眼看出了玄机,饶有兴致地问他:“这机巧原本只是可以变作多种形态的工具吧——你将形态从扫帚簸箕改成了兵器,还添上了灵力?”
  “很大胆。我一直觉得在霍霍自己那条小命这件事上,你乐此不疲。”
  第39章
  清休澜近乎纵容地同意了应听声那些天马行空的想法——比如让鱼在空中飞, 让水变得纯净,让空气中细小的尘埃消失。
  在这样的纵容下,应听声从来不觉得有什么事是不能做到的, 只有“想与不想”和“该怎么做”的区别。
  清休澜从不拦着应听声去探索新的“道”, 在那场“夏夜浅谈”过后, 清休澜很少再与应听声提过关于他的“无情”一道。
  他带着应听声打坐练剑,偶尔下山除祟, 一边逗着狐狸,一边从“星象二十八宿”讲到“擦拭血迹的绢布该如何选择”。
  应听声的修为在稳步提升, 对机巧术的掌控也愈发熟练, 已经开始研究如何将灵石替换成更容易得到的能源。
  渐渐的, 清休澜不再跟着他下山, 放任他自己去探索世界。直到应听声能够游刃有余地躲开来自四面八方的明枪暗箭, 直到应听声的双手不会再因为沾上鲜血而颤抖, 清休澜才放开了那根“绳子”,允许他独自下秘境。
  长时间的形影不离,让乘黄变得与应听声亲密无间,配合默契——虽然吃得多,但狐狸有事是真上。
  随着时间推移, 应听声喊“师尊”也喊得越来越熟练,甚至清休澜一个眼神,应听声就能知道现在是该认错还是求饶。
  天机宗还是太小,应听声渴望的是一望无际的大海和天空,因此, 他要去往更远的地方。
  每次离开天机宗时,清休澜很少来送他,但每次应听声回来, 都能在相同的地方看见坐等着他的清休澜。
  这样的时光一晃就过去了三年。
  少年身量长得迅速,幼苗拔条一样,没过多久就要换一身衣服。时间带走了少年的青涩生疏,带走了腼腆内敛,却也留下了一些沉淀在长河中的东西——例如温柔。
  这三年来应听声与清休澜聚少离多,虽然常常通过水镜联系,但能够面对面坐下交流的机会依旧如中秋的月亮一样珍贵。
  即便如此,应听声对清休澜孺慕般的敬仰和全心全意的信赖却丝毫未变,还会卡在过界的边缘与清休澜撒娇讨夸。
  就在他以为自己已经将所谓的“复仇”和那段在试炼之境中看到的诡异画面淡忘时,现实却给了他当头一棒,直接将他“安稳一生”的幻想敲碎成了千万片大小不一的碎片。
  而那不过是一个再平常不过的午后,他刚下山去附近的城镇中斩杀了一只杀害了数十人的邪祟。
  十七八岁的少年最意气风发,随手挽个剑花都能挽出一股“风流倜傥”的意味来,引得无数情窦初开的少女对只存在于书中的“江湖”更加憧憬向往。
  应听声将长发束成马尾扎了起来,因年纪不够,尚未戴冠,所以只松松系上了条红色发带,随着身形飘动,显得他整个人更具灵气。
  邪祟难缠,应听声在此留宿了两日,才将其根除。谢绝了主人家留下吃顿饭的邀请后,应听声随手收了剑,足下轻点,便顺着风掠出百米。
  一块石头,一颗草,甚至是一片叶子,都能作为应听声的落脚点,曾经遥远不可及的“日行千里”,如今却成为他再平凡不过的日常。
  由此可见,幻想中的东西,还是让它一直留在幻想中比较好,现实往往更加残酷。
  从城镇离开时方才正午,但落在天机宗的通天玉阶上时,已近黄昏。
  玉阶前站着个人,面色淡然,看起来和应听声差不多大,只是身周气场更加冷清。
  “寄忱?今日怎么得空来迎我一迎。”应听声飘然落地,笑道。
  那人正是许寄忱,三年过去,他也长得愈发出挑。二人站在一起时,一人如和风细雨的春日,一人如寒风萧瑟的秋景。
  “与师尊论道三日,未能辩出高下,只得暂缓。”许寄忱一袭白衣,并未束发,任由长发散落。他的面容比应听声多几分柔和,眼神却是冷的。
  “我师尊呢?在沈前辈那儿吗。”应听声抬手,将松散的发带咬在口中,含糊地问了一句,重新束了发。
  许寄忱与应听声同修“无情”一道,几年下来,性子变得更加冷傲,还多了几分寡言,听应听声问,也只是摇了摇头,转身朝宗内走去。
  好在应听声已经习惯了许寄忱有上问没下答的性格,没多计较,跟着往里走去。
  一路上遇到了几个年纪尚小的入门弟子,看见应听声时眼神放光,当即转了个方向,一路小跑到应听声面前,兴奋道:“应师兄,你回来啦!”
  应听声“嗯”了一声,半蹲下身,从乾坤戒中拿出一盒糕点来,分给了几个小孩。他不常留在天机宗,但依旧与小辈们聊得来,每次回宗时也都会带点吃食玩意儿,很受欢迎。
  反倒是常年留守天机宗的许寄忱与这些小孩没什么共同话题。虽然十天有六七天能碰上面,小孩们却也只敢远远地给许寄忱行个礼,走上前说话问好是万万不能的。
  应听声也曾打趣问他是不是哪个小孩无意之间得罪了他,得到许寄忱一个莫名其妙的眼神,解释自己只是单纯和他们无话可说,并非有什么恩怨。
  那之后,许寄忱减少了出门的频率,就算出去也只挑夜深人静的时候,美名其曰“避免无必要的麻烦”。
  沈灵对此亦有些头疼,一度怀疑是自己的教导出现了问题。毕竟隔壁应听声修的也是无情道,却不像许寄忱这么“遗世独立”,好像几年就走完了别人一辈子的路一样。
  虽然许寄忱没提清休澜在哪儿,但天机宗就这么大,清休澜能去的地方也就几处。
  应听声先是回雪霁阁看了一眼,没找到人,又往天机宗后山去了。后山有一颗年岁久远的常青树,枝繁叶茂,在浓郁的灵气滋养下根枝粗壮,躺下个人绰绰有余,是个躲懒的好去处。
  果不其然,应听声刚走到后山,就触碰到了一层薄弱的结界,没有杀伤力,只有警示作用,大概是清休澜不想被打扰而设下的。
  这层结界拦不住任何人,但傻子也能看出结界内的人不想被惊扰,不会上赶着自讨没趣——当然,应听声不包括在内。清休澜从不拒绝应听声的来访,无论何时。
  “师尊?”周围刮起一阵微风,吹动了常青树的树叶,也吹动了应听声的长发,他站在树下抬头向上看去,得到了一声慵懒的“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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