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0章

  阿薇姑娘很会掩藏自己的情绪,但沈临毓还是从那片淡然中察觉到了几分怀念与感慨。
  想来也是。
  人都是恋家的。
  何况是阿薇姑娘这样、为了给家人平反而拼劲全力的人。
  思及此处,沈临毓低声问:“想不想去九皇子府看一看?”
  这个提议让阿薇睁大了眼睛。
  沈临毓看着她眼瞳中映着的自己的身影,道:“要是没说到那张字条,我不会问你这个,可惜没有瞒过去。”
  故地重游,心境上难免会有起伏。
  但沈临毓想,坚韧的人,能够踏过起伏。
  果然,阿薇在思考之后,选择了“答应”。
  “安国公认出了我,或许之后也会有别的人认出我来,”阿薇说着,“与其被人忽然安排、以此来试探我,不如我有备而往。”
  怀念与感慨之外,还有坚定与认真。
  沈临毓不由弯着眼笑了,他想,他果然喜欢这般心性坚韧的人,喜欢阿薇姑娘。
  “我尽快安排好。”他承诺道。
  阿薇应了声。
  另一厢,牢房里,躺着休息了好一会儿的安国公夫人缓缓睁开了眼睛。
  此处昏暗,只看守那儿亮着蜡烛。
  这点光漫延过来,叫抱着膝盖坐在她边上的章瑛看起来格外伤心与落莫。
  “阿瑛……”安国公夫人关心地唤了声。
  章瑛闻声,视线从玉佩上挪过来,那双眼睛红肿极了。
  “阿瑛啊……”安国公夫人一开口,便是一串咳嗽。
  章瑛赶紧替她拍打顺气,嗫嗫道:“母亲,他们来势汹汹,我们当真能平安出去吗?”
  安国公夫人下意识想要夸夸其谈,话到嘴边,还是咽了下去。
  谁知道呢?
  她不说,振礼呢?国公爷呢?
  章瑛见她犹豫,伤心道:“我越想越不安,这事都怪我,要不是因为我……
  您已经察觉到要出事了,所以才会把我骂走。
  是我自己拎不清,非要回城找陆念讨说法,才会被抓住。
  您是想我和阿淼远走高飞的,就像我此刻希望阿淼平安一样。
  只是、只是,母亲,我如何能舍得下您呢?”
  古话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
  除了夫妻,兄弟姐妹反目成仇的,也不在少数。
  但很少有父母能舍下孩子,孩子也会舍不得父母。
  “我又不是岑琅,”章瑛说着说着,眼泪涌出来,“岑琅算是她祖母带大的,她和她母亲、祖母又都有心结,她能做出自保的买卖来。
  可我不是,我是您宠着护着长大的,我怎么能、怎么能一走了之?”
  是。
  她和母亲之间有欺骗,有埋怨,有恨不得砸东西大吵一架的冲动。
  可那算什么呢?
  她们之间还有更深切的依赖与感情。
  分析利弊、一条条拨算盘珠子,章瑛当然应该头也不回地走,但人活着就不是单纯的算术。
  她是自私了些,却不是无知无感的木头。
  安国公夫人被她说得心头感慨万千,眼泪也忍不住滚落。
  母女两人抱头哭了起来。
  一边哭,一边说事,一人说换子的历程,一人说多年的不安,反倒是把这三十年的心结都说开了。
  是了,从知道以庶充嫡后,她们娘俩还不曾掏心掏肺好好说过。
  这一哭,耗费心力。
  章瑛哭狠了,夜里早早睡去。
  安国公夫人却睡不着,沉默着坐到了后半夜,终是下定决心。
  她轻手轻脚挪到栅栏处,低声把看顾的小吏叫过来:“我要见郡王。”
  沈临毓这夜依旧歇在衙门里。
  小吏去请示了,把安国公夫人带了出去。
  链条长长,开门时难免叮铃哐当响。
  安国公夫人忙探手扶一把:“轻些,别吵醒她。”
  走出牢房,她跟着元敬走过长长的回廊。
  十六夜的月色皎洁明亮,安国公夫人抹了一把干涩的眼角。
  见到沈临毓时,她深吸一口气,道:“我可以把我知道的说出来,但是,我有条件。”
  沈临毓靠着椅背,喝着提神的浓茶:“说说看。”
  “不止是阿淼,我要阿瑛平安,”安国公夫人一字一字道,“不流放、不充奴,我要她能像岑琅一样去过安生日子!”
  这个条件,沈临毓一点都不意外。
  指腹摸索着茶盏,他平静地看着安国公夫人:“多一个章夫人、少一个章夫人,我倒是无所谓,但国公夫人想换命,就拿出足够的筹码来。”
  第187章 俱是写的金体(两更合一求月票)
  月色凉。
  安国公夫人颔首,道:“这是自然,我肯定有诚意。”
  沈临毓观察着她不自在的神色,“好心好意”地提醒了一句:“假话说得多了,真话也就没人信了。
  反正最后都要说真话,国公夫人就不要给我们彼此添麻烦了。”
  闻言,安国公夫人背后一冷,下意识地搓了下胳膊。
  她的确是准备了假话。
  只是,被郡王爷直接点破了,安国公夫人便不好再胡说了。
  指关节紧紧扣着胳膊,安国公夫人道:“会对金太师下手,是因为、因为太师夫人似乎察觉到了阿瑛和振贤的身份。”
  这个答案,出乎了沈临毓的意料。
  惊讶一闪而过,他稳住心神,问:“太师夫人察觉到你换了孩子?安国公并不知道你以庶充嫡,你如何能说服他对金太师动手?”
  “这是真话!”安国公夫人有些急切,解释道,“国公爷和金太师的政见并不一致,我就跟他说,矛盾恐怕会在之后扩大,不如借此机会除了金太师……
  阿瑛和振贤的事绝对不能被曝露,我也是没有办法!
  我提心吊胆了很久了!”
  安国公夫人记得很清楚,头一次留意到“麻烦”时,她接连三五日都没有睡好。
  那是永庆二十四年的年尾。
  先皇后崩了。
  外命妇们守夜、祈福,操办下来,颇为疲惫。
  得了些许空闲时,安国公夫人在殿内坐着浅浅打了个盹,忽然惊醒睁开眼睛来,倏然就对上了太师夫人的目光。
  那道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带着疑惑、审视与猜度。
  只那么一眼,就让安国公夫人透心凉。
  起初,安国公夫人还能安慰自己,或许是太过惺松看错了,又或许是太师夫人也累了、思绪早神游天外去了,但之后她又发现了好几次。
  安国公夫人试探着问过太师夫人,太师夫人打着哈哈就把话题转开了。
  守夜结束那日,外命妇们陆续离开皇城。
  阿瑛来接她,却不想,太师夫人又对着她们母女瞧了好几眼。
  那一刻,安国公夫人彻底心虚了。
  她好像突然明白了太师夫人究竟在打量些什么。
  于是,明明那么劳累,她回府后很是睡不安生,过了些日子才慢慢舒缓下来。
  安国公夫人“放心”了有半年多时间。
  当然,也是因着女儿有了身孕,她忙着拜菩萨都来不及,根本顾不上旁的。
  因着韩家子嗣艰难的缘故,安国公夫人很怕章瑛也和自己一般,怕她生儿子养不活,又怕只生女儿受委屈。
  安国公夫人时常去太保府关心,自然也听说了一些事。
  前不久,太师夫人登门做客,岑太保夫人还高高兴兴地让章瑛过去露了脸,说的是太师夫人全福,好沾沾福气。
  章瑛说,那日太师夫人笑眯眯地,却也看了她很久。
  安国公夫人那顾不上的担忧在半年多之后再一次翻滚了起来。
  真正“坐实”是在岑淼的满月酒上。
  太师夫人笑着与安国公夫人说:“令爱的鼻子嘴巴和你有几分像哩,你这女儿养得真好。”
  后又说:“小哥儿白白胖胖的,我瞧着也和外祖母像。”
  热闹的酒席上,安国公夫人前脚还在抱着孩子乐得合不拢嘴,后脚,被两句话直接“踹”进了冰窖之中,透骨的冷。
  那之后,她几乎是避着太师夫人走。
  可毕竟彼此身份在这里,也不可能全然不打照面。
  几次遇上,安国公夫人都鸡皮疙瘩起一身。
  太师夫人的“看破”就像悬在她脑袋上的铡刀,不知道何时会落下来。
  所以,差不多一年之后,巫蛊案发酵,太子陷入麻烦之中,而金太师积极奔走时,安国公夫人起了杀心。
  以“政见”说服了安国公,看着安国公出手,把金家打入地狱。
  “要怪,就怪她自己眼睛太毒了!”安国公夫人的胸口起伏,脸上发白,“她要是没有看出来,也就不会惹祸上身了。”
  沈临毓没有说话,但安国公夫人在他的眼神里看到了鄙夷,刺激得她声音都大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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