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我知道您不惜命,能为亲娘报仇,命算得了什么?”
  “杀了岑氏,您大摇大摆进衙门,叫全天下知道岑氏是多么狼心狗肺、心狠手辣之人,您与她命换命,您觉得不亏。”
  “但您别忘了,岑氏能有今日,是因为她背后有一个岑太保。”
  “岑氏在外祖母的陪嫁里动手脚,所有的银钱看来都进了岑太保的口袋。”
  “这两人,蛇鼠一窝!”
  “只杀岑氏而放过岑太保,是不是太便宜他们了?”
  “您前回与我说过,岑氏与岑太保两者之间未必有看起来的那么稳固,八成也是今日吹东风、明日吹西风。”
  “岑太保对岑氏杀人定然心知肚明,岑氏供岑太保那么多银钱,也算拿捏了他的把柄。”
  “您只伤岑氏一条腿、留着她的性命,让她四面楚歌的同时,又觉得自己还有救,她才会迫不及待地把别人拖下水。”
  “一旦彻底没了希望,那就‘爱咋咋样’,多少给她留一条活路,才能叫她蹦跶,把岑太保一并扯起来。”
  “您教我的,狗咬狗!”
  长长一串,好言好语,陆念最终点了头:“我晓得,我心里有数。”
  阿薇才松了一口气。
  不是不想要岑氏的命,而是,对阿薇而言,她更看重陆念的命。
  人得有念想。
  两年多前,余如薇病故,陆念心灰意冷。
  仇报了,女儿死了,她没有目标了,也没有心气了。
  几乎是一夜之间,陆念的身心都垮塌了下去,毫无生气。
  那时,阿薇与她提岑氏,提亲娘的死,才把陆念从鬼门关下拖了回来,这一次也是一样。
  岑氏要是死了,陆念萎靡不振,自认世上没有什么值得她坚持下去的了,那就……
  不可以那样。
  她要留下陆念的命。
  她想要陆念活下去。
  她要让陆念有新的目标,不怕难,就怕没有。
  阿薇她打心眼里喜欢陆念,不想只有两年短短的缘分,她已经失去过一次母亲了,不愿再失去第二次。
  深吸一口气,阿薇才又与定西侯道:“您现在定然有一肚子话想说、又不好说,我也一样有很多话想问您,我先陪母亲回去了,等下再说吧。”
  定西侯与陆骏不一样。
  逼陆骏要在人前,逼定西侯,得在人后。
  阿薇低声与桑氏说了几句。
  桑氏瞥了眼岑氏,轻声应道:“我有数。”
  阿薇笑了下,才又去挽陆念的胳膊:“我们走吧。”
  陆念定定看着她。
  鲜血已经干了,粘在脸上,很不舒服。
  阿薇抬起手,指尖顺着陆念脸上的血痕、从额边划到耳后:“很好看,这是您的功业,是赞赏,是荣耀,是您为人女儿的脊梁。”
  陆念的眼睫颤了颤。
  沾了血,睫毛发沉,压得她眼角湿润。
  “回吧,”阿薇扶着她往外走,“我给您做庆功宴。”
  屋外,风雪未停。
  阿薇替陆念系好了大红氅子,走了出去。
  院子里,静悄悄的。
  丫鬟婆子晓得里头出大事了,根本不敢凑到近前去,全躲在厢房里。
  偏又怕主子喊人,只好打开着门窗,竖着耳朵,因而陆念母女两人一出来就叫她们看在眼里。
  染血的容颜,像一朵怒放的牡丹,在不合时节的冬日,美得叫人心惊胆颤。
  阿薇撑开了伞,母女两人走入这场风雪里,不疾不徐,步步稳当。
  屋里,少了陆念那个紧咬不放的“惹事精”,气氛却依旧缓和不过来。
  桑氏把姚嬷嬷叫到跟前,吩咐道:“把李嬷嬷关起来,别把人冻死,也别饿着渴着。”
  阿薇既说“拿真相换命”,桑氏自不会叫人这么死了。
  言而有信。
  有这样的表率,才能有更多的“投诚之士”。
  桑氏又与定西侯道:“还得劳烦您把侯夫人的血止了。”
  陆驰只会简单的包扎,静下心来给岑氏勉强处置了番,正想说请大夫,听桑氏这么一说,着急道:“不请大夫?”
  桑氏道:“大姑姐巴不得请大夫,最好全京城的大夫都来,都知道大姑姐为母报仇捅了侯夫人三刀。”
  陆驰语塞。
  定西侯掌过好几年的兵,止血不算难事。
  他面无表情地接了手,清创、上药、包扎。
  岑氏痛得满头大汗,咬牙切齿地骂:“侯爷不说说感想?或者说说要如何处置我。”
  见定西侯无动于衷,岑氏又痛又恨:“说不出来?也是!侯爷得看我伯父的脸色,还得再顾忌陆念的疯劲,焦头烂额了吧?想好了怎么平衡两边了吗?”
  定西侯手上没控劲,布条一扯,痛得岑氏几欲昏厥。
  站起身来时,他哑声道:“是,我得走一步、想三步,在随心所欲上,我比不了阿念,也比不了你。”
  阿念动刀,他不能动;阿念撕心裂肺,他不能撕……
  岑氏听出他的意有所指,痛极怒极,反而哈哈大笑起来:“这话你同陆念说去,你看看她听不听得进去!”
  定西侯没有继续争口头长短,只沉声与两个儿子道:“都回去吧,老老实实待着。”
  “父亲!”陆驰想争取。
  定西侯深深看了他一眼:“你该清楚,什么对岑氏最好,什么对你自己最好。”
  陆驰垂在身侧的拳头一点点松开了。
  他红着眼与岑氏道:“您好好养着,儿子先回去。”
  比起在母亲跟前伺俸,他现在应该更冷静地判断局势。
  不要继续忤逆父亲,父亲在气头上,待消气些,他再好好与父亲谈一谈。
  大姐闹得再癫再凶,这个家里真正的掌权人还是父亲。
  陆驰夫妻两人离开了。
  陆骏魂不守舍,被桑氏劝着也走了,菡院里外伺候的人手全换成了桑氏的人。
  等定西侯和柳娘子也离开,岑氏看着这个镇定指挥的大儿媳,怒目而视:“可算叫你找到一把好刀了。”
  “您指大姑姐?”桑氏浅笑,“如果您把这事儿叫作刀,那您呢?
  您孝敬了岑太保那么多银钱,您也是一把好刀了吧?
  我和大姑姐没有利益冲突,不会有鸟尽弓藏的事,我当侯府一天的家,我能给她和阿薇最大的方便,最多的支持。
  您呢?
  事到如今,您确定您这把锈刀值得岑太保尽全力维护吗?”
  岑氏那因失血而惨白的脸色被气得铁青。
  “看来我说到您的心里去了,”笑容消失了,桑氏冷眼看着岑氏,“您该感念我没有真把大姑姐当刀看,我若存心利用她,您亲生的孙儿孙女能不能好好长大就说不准了。”
  话是这般说的,但走出菡院时,迎着北风,桑氏长叹了一口气。
  她的出身教养,不允许、也做不到去伤害稚子。
  她不是岑氏那样猪狗不如的东西。
  桑氏往春晖园的方向看了一眼。
  大姑姐也不是生来就疯,都是被逼出来的。
  这么一想,桑氏的心钝钝的痛。
  春晖园。
  闻嬷嬷备好了温水。
  阿薇让陆念的手浸在水中,又绞了帕子替她擦脸。
  定西侯来时,陆念刚刚收拾干净。
  父女两人相视无言。
  阿薇打破了僵局,问:“岑氏杀人的事,您先前知道吗?”
  定西侯长舒了一口气,这个问题很好答,他看着陆念,严肃又恳切:“不知道,阿念,这一点我可以向你保证,在今日之前,我一直相信你母亲是病故。”
  陆念对这说辞不予置评。
  阿薇握着陆念的手,以免她又不自觉地扣指甲,嘴上问道:“外祖母是莽草中毒而亡,死状绝不是轻巧就睡过去了,哪怕她当时看起来病了好一阵了,但也不该看不出来她死状怪异。为什么您咬死病故?”
  定西侯支支吾吾,一副欲言又止模样。
  陆念见他如此,抬脚就踹他的椅子,力气大得哪怕是定西侯坐着都被踹歪了。
  “阿念!”定西侯急着唤了声。
  陆念冷冷斜着看他。
  定西侯被她看得心里发怵,也知道有些内情再瞒不得,只好左右看了两眼。
  “您放心,”阿薇道,“都在屋里躲雪,除了闻嬷嬷,再没有旁人能听见了。”
  定西侯搓了下手,似乎是纠结着从何说起,半晌后冒出一句:“羊角风,我们一直认为你母亲是羊角风发作。”
  开了头了,后头的话倒也没有那么难说了。
  “她病着那一阵,有时会幻视幻听,她说出来看到听到的东西,我一点都找不到。”
  “有几次半夜,她突然惊慌不安,睡梦中四肢抽搐。”
  “她自己觉得没大事,大夫也没看出什么来,我就找白家问了。”
  “那时你外祖母还健在,她也吓坏了,说白家祖上有出过羊角风这病,而且是三人,不是孤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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