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陆念听都不听她的,又问李嬷嬷:“活路、死路,你只有这一次机会。她已经半夜说胡话了,离病中伤人只一步之遥,你还敢伺候她?”
李嬷嬷打了个寒颤,垂着头,看着自己瘦骨嶙峋的手。
这些时日,她瘦了很多,担惊受怕,日夜睡不好,要顾着岑氏背着他人时越来越怪的脾气……
侯夫人失言时,她是害怕的,也有一种尘埃落定之感。
一切到头了。
到头也好,比耗下去强,因为早晚耗不住,结局是注定的。
可现在,好像那到了头的路又能续上了,可续上的尽头又是什么?
不还是这么个结局吗?
那还要坚持下去吗?
还要日夜折磨下去吗?
“我……”李嬷嬷不住发抖,人抖、声音更抖,“陶禹川不能吃松子,所以他才会喝那么一点酒就呕吐呛死。
白氏侯夫人是吃了莽草,最初把粉末下在她调养身子的药里。
药味重,根本发现不了那一点点粉末。
那一个月常常来府上,每次抓着机会放一点,只是见效太慢了,最后侯夫人就添了一次狠的,就倒进药炉里,当天白氏就没了……”
“胡说!你个刁奴!”岑氏气急,几次想要打断李嬷嬷,都被陆念制住了。
也不晓得陆念哪里来的力气,抓着她肩膀的手势大力沉,另一只手捂着她的嘴,直到李嬷嬷说完才放开。
岑氏气喘吁吁怒视李嬷嬷,不信她竟然这么轻而易举就出卖。
比起先前的假哭,这一刻李嬷嬷嚎啕大哭:“我也是受不住了!自从您噩梦不断、梦里说胡话、把侯爷劝去书房住后,奴婢也没安生过。
近些时日更是变本加厉,奴婢怕啊!您半夜站墙角,奴婢怕,半夜疑神疑鬼,奴婢更怕!
倒不如就这样吧,就这样吧!”
阿薇叹了声。
她们得到了真相,意料之中。
对其他人来说,就今日的争执而言,其实也不算突兀。
只是牵扯了人命,一时皆是无言,只听得李嬷嬷捶胸顿足说着要死要活的话。
陆念松开了对岑氏的桎梏。
岑氏的身子晃了晃,急着从床上下来,想在混乱中做最后的挣扎。
谁也没有预料,除了早已知晓的阿薇,因而她清清楚楚地看到前一刻才松开了岑氏的陆念,下一刻从胸前衣襟里拔出匕首,银光乍现。
手起刀落,匕首刺入岑氏的左腿,又立刻拔了出来。
鲜血喷出来,溅在陆念脸上,睫毛染红,视野通红,她没有收手,在岑氏的惨叫声中又是两刀。
定西侯几乎是在看到银光时就冲了过来,但他坐得远,屋里人多,桌椅挡道,以至于他抱住陆念时,陆念已经得手。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定西侯吼道,“你不要命了吗?”
其他母女冲突,他都能含糊过去,但动刀杀人,岑家要深究,闹到衙门里,他根本不可能保住陆念。
陆念松开了手,染血的匕首啪嗒落到地上。
“我进衙门,那全天下都知道岑氏杀了我母亲了,”陆念挽了把散下来的头发,指尖鲜血随着她的动作划过寥白的脸庞,“我便是杀了她,也是为母报仇,我是死是活,不就是看您和岑太保在金銮殿上谁更能豁得出去吗?”
定西侯被她说得脑壳嗡嗡:“现在是讲这个的时候?”
“我又没有往她心口刺,”陆念道,“您放开我吧,我没有第二把匕首。”
定西侯着实怕了她的癫,转头去看阿薇。
阿薇颔首:“没有了。”
定西侯这才把陆念松开,又把她拽得远离岑氏。
陆驰和简氏围在床边,忙着替岑氏止血。
看着岑氏腿上的血窟窿,陆驰咬牙问:“你就一定要这样?”
“你母亲只是伤了一条腿,我母亲被她害了一条命!”陆念冷声道,“我母亲若是活着,若能活着,定西侯府、陆家,跟你有什么关系?”
陆念骂完陆驰,又寻陆骏:“比起他,我更恨你!他那是亲娘,无可厚非,你呢?”
陆骏欲言又止,眼中全是挣扎。
“你在奢望什么?”陆念一把撕开了陆骏那用侥幸所勾画出来的自欺欺人,“直面真相、接受现实,有那么难吗?”
“能比要你的命还难吗?”
“母亲她,丢了命!你却连接受她真正的死因都做不到吗?”
“你当了三十年的傻子,还要再当三五十年的缩头乌龟吗?”
陆骏的眼泪滚落下来。
他从半夜听到岑氏那番话起,就已经麻木了。
他想逃避,但陆念不叫他逃避。
涕泪纵横中,他一遍遍问自己:我算什么呢?
继母当他是傻子、把他当做讨好父亲的玩意,当做刺向大姐的凶刀;大姐视他为冤种,恨他怨他;母亲呢?母亲泉下有知,又是如何看他?
可他能怎么样?!
“母亲死的时候,我才三岁,三岁!”陆骏嘶声叫道。
他什么都不懂。
父亲若出远门,一两个月才回来,他连父亲的模样都记不清。
又如何去记住生母?
除了整天吵架的大姐,府里的每个人都告诉他继母是疼他的,生母是病死的,大姐是无理取闹的。
他所有的对母亲的念想都来自于继母,那么温和良善,生病时关怀,成长间照顾,哪怕继母有了亲生儿子,对他也一如往常。
他信任、孝顺养育他的继母,难道不应该吗?
他到底做错了什么?
为什么,他反倒成了那个十恶不赦的混蛋?
“是笑话吧……”陆骏哈哈大笑,笑得呛了气,“我过去那么多年,全是笑话!”
第88章 是您为人女儿的脊梁(五千大章求月票)
陆骏又哭又笑,哭得惨烈,笑得疯狂。
桑氏没有宽慰他,这时候横插进去,正说反说都不会得到期望的成效,倒不如作壁上观。
在那个秋夜,大姑姐与她谈合作时,桑氏思考后接受了。
但说心里话,她没有想到,短短时日内,大姑姐和阿薇当真把侯夫人的皮给撕开了。
大姑姐说过“阿骏是个好赖不分的傻子”。
桑氏对丈夫没有多余的期待,别添乱,别妨害她教儿子,就足够了。
她接受丈夫的无能,也接受儿子的平庸,但她无法接受儿子被教坏,被二房的陆勉彻底比下去。
现在,倒是不用比了。
岑氏这样杀人上位的凶手,她的亲孙儿陆勉再是有能耐,也不可能夺走爵位。
阿致哪怕是个和世子一般的傻愣子,桑氏都能抓死爵位不旁落。
这笔买卖,是她赚了盆满钵满。
想到这里,桑氏深深看了陆念一眼。
她从头至尾出力少,顶多也就是敲边鼓,真正辛劳的是大姑姐,这条为母报仇的路,大姑姐走了三十年。
吃亏过,跌倒过,摔得一身伤、一脸血,依旧挣扎着往前爬,爬出来了一条血路。
桑氏又看陆骏。
不顺眼,实在很难顺眼。
而后,她看到阿薇走了过来。
“舅舅,”阿薇垂着眼帘,如果说陆念的眼神像冰刀,那阿薇此时的目光似茫茫大雪,洋洋洒洒落下来,一望无际、没有情绪,“您以前的确是个笑话。”
伤心欲绝的陆骏仿佛被当头砸了一棍子,声音停了,眼泪还在流。
他泪眼模糊地看着阿薇,视线混沌,心神亦混沌。
阿薇语气不变:“以后呢?您还想当个笑话?”
“不是……我……”下意识的,陆骏冲口而出。
谁会愿意当个笑话?
可当他意识到所谓的“不是笑话”是什么样的时候,他又茫然了。
“难道我也要像你母亲一样,”陆骏又急又气,质问道,“拿着刀子去捅人?她是疯子,我难道也是?”
阿薇嗤得笑了声,像是那大雪被寒风裹着打卷,刮得人脸皮子都痛:“您还不如疯子。”
陆骏语塞,辩不过,也不知道如何辩。
阿薇的注意力已经挪到了定西侯身上:“您呢?”
定西侯阴沉着脸。
“您要继续当笑话?”阿薇一字一字地问,“还是,您比舅舅硬气些?”
定西侯的视线在屋里众人身上转了一圈。
痛得几乎要昏过去的岑氏,手忙脚乱的阿驰夫妇,失魂落魄的阿骏,一脸讥诮的阿念和站在阿念身边、轻声细语说话的柳娘子……
各有不同,各有想法。
“阿薇……”定西侯抬手抚了抚喉咙,“再怎么样,也不能直接动刀见血。”
阿薇道:“您该高兴,母亲没有往岑氏心口扎刀。”
事实上,不是陆念不想扎。
今日来菡院前,陆念真的存过杀人的心。
阿薇好说歹说劝住了陆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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