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岑氏微微颔首,李嬷嬷赶忙退出去,室内便只剩下夫妻两人。
  定西侯这才道:“秋碧园那里……”
  “阿骏媳妇同我说了。”岑氏简单答了句,先顿了顿。
  虽说不是问账,但岑氏并不会松一口气、觉得轻松,她得防备着侯爷发难。
  岑氏继续道:“若只是屋里砸了、收拾了三五天倒也能将就,但柱子叫阿念劈成那样,不得不大修。
  如今已近腊月,最好是年后再修,时间宽松些,里里外外都修葺一番。
  我琢磨着还是年前赶一赶,年节里走动多,亲友登门,见我换了住处自要问一句,总不好说是阿念犯病给毁了旧院子、才不得不搬。”
  定西侯吃了口茶,语气平淡:“就说年前没有修完、耽搁到年后了,扯阿念做什么?谁家亲戚还要去秋碧园看看修成怎么样了不成?”
  岑氏握着茶盏的手一紧,眼睑垂下,心情再憋闷、声音上倒还稳住了:“侯爷说得是,是我没想周全。”
  定西侯又道:“我看你这里人手也不多。”
  “留了几个人手在秋碧园收拾,”岑氏道,“这里也没有那头宽敞,我不爱人围着伺候,干脆就这样吧,够用就是了。”
  “也是,”定西侯看向岑氏,“阿念砸起来什么都砸,缺了什么你自个儿补上。”
  饶是岑氏从昨儿就看明白了“偏心”,这时候也实在要忍不住了。
  装模作样的柳姨娘,肆意妄为的陆念,咄咄逼人的阿薇,以及高高在上、杀鸡取卵的伯父……
  “会补上了的,”岑氏的语气里透出了明显的情绪,“省得阿念想砸时,我这儿没东西给她砸。”
  定西侯阴沉了脸。
  诚然,谁被这么劈头盖脑砸一通都不会高兴,但真论起来,若阿念说的是真话,岑氏被砸也不冤。
  “你与她计较什么?”定西侯问,“她砸了你的,我花钱补上,再怎么左手倒右手,那银钱也姓陆!”
  岑氏的心脏咚的一跳,眼皮子掀起,愕然看了侯爷。
  话说到这份上,指代的是什么意思,已经是一清二楚了。
  岑氏很是纠结,终是忍不住:“侯爷这是与我定罪?”
  “我记你操持侯府、养儿育女的情分,”定西侯半侧着身子,一双眼睛锐利看人,“我只问你,那五千两银票和三箱药材,你究竟知不知情?”
  岑氏的呼吸凝住了。
  她在定西侯的目光里看到了质问,同时也看到了答案。
  “侯爷既已认定了,又问我做什么?”岑氏深吸了一口气,悲切道,“我说不知情,阿念会信?侯爷会信?”
  定西侯站起了身。
  他自己也有被人误解到百口莫辩的经历,比如柳娘子、比如久娘。
  他有过气愤、无奈、无力、惆怅等等的情绪,他的本意也不是迫得岑氏有口难言,但……
  “其他银钱都不重要,”定西侯的喉头滚了滚,心绪难宁,“但那五千两不一样,那是阿念和阿薇当时救命的钱和药!”
  说这话的时候,他倏然想起了那日顺天府里,阿薇说的那些话。
  五千两对侯府来说丢得起,但对在蜀地的阿念和阿薇来说,是命。
  那些话当时戳得他五脏六腑突突的痛,现如今再想起来,也是一样的难堪和难忍。
  岑氏闭上了眼睛,哀哀一声:“侯爷请吧。”
  说不透,自然也就不必说。
  定西侯摔了袖子走了。
  岑氏再不用硬生生憋着火,抓起桌上茶盏要砸出去,手已经扬起来了,又颤抖着放了下去。
  不可以!
  不能够!
  她只能无力又憋屈隐忍,她就不可能砸东西!
  李嬷嬷这时候进来,见岑氏一副要发火又不能发的样子,硬着头皮劝道:“茶盏不经砸,要不然、要不然您寻点别的消消气?”
  岑氏狠狠剐了李嬷嬷一眼,咬牙道:“罢了。”
  伯父说话不顺耳,但有一句说得对。
  只是银钱的事,定西侯不会把她怎么样。
  琴瑟和鸣?
  都是孙儿都有了的年纪,她岂会还着眼于那点情情爱爱?
  哪怕侯爷看清了她不是那般毫无心思的人,又能怎么样呢?
  李嬷嬷又问:“厨房送了晚饭来,要摆桌吗?”
  菡院没有小厨房,菜若冷了不好热。
  岑氏没有什么胃口,但还是让摆了,用了三五筷子也就作罢。
  另一厢,定西侯去了春晖园。
  阿薇回来得早,已经摆桌吃上了,边上有一副空出来的碗筷,看样子是给他留的。
  定西侯稍稍感动了下,看着满桌菜色又心酸。
  太辣了,只要看颜色就晓得,极其地辣。
  “外祖父,”阿薇“关心”道,“母亲这两天心情不好,吃的就辣,您要是吃不习惯,我让人拿碗清水来、您洗洗吃吧。”
  陆念看起来并不在意他们说什么,自顾自动筷。
  她似乎并不觉得辣,很是津津有味。
  “没事,”定西侯看在眼里,大约是愧疚,又或许是想求几分安心,“我就这么吃。”
  一顿饭,吃得定西侯额上全是汗水。
  离开春晖园,叫迎面的冷风一吹,饶是他都不由打了个寒颤。
  不习惯。
  仅仅只是改了一顿吃食,就叫他在生活了几十年的京城冬夜有了这么一份感受。
  再想起年轻时在东越驻军,那儿的风土与京城亦是全然不同,有不少兵士水土不服,病得重些的甚至去了半条命……
  那阿念呢?
  她去了蜀地,是如何习惯了的?
  靠阿薇说出来的那些陈年旧事,只能窥见其中一角,但也正是只有一角,叫定西侯欲见全貌而不得、亦愈发难受。
  唉!
  阿薇说得话难听,但没有错。
  他确实没有那么在意银钱,他对岑氏的要求也就是照顾好侯府、照顾好孩子。
  不指着诵经祈福求长生,但不能砸了佛像胡乱背经文。
  夜深了。
  西北风呼啸。
  菡院里,岑氏睡得很不踏实。
  明明精神疲惫不堪,这几日睡眠也不足,但躺在那儿就是睡不沉。
  各种光怪陆离的景象在眼前飞旋,她坐起身来,一抹被褥,潮得厉害。
  李嬷嬷听见响动也醒了。
  岑氏要喝水,李嬷嬷赶忙准备。
  她在秋碧园习惯了摸黑,这儿才住第二夜,黑乎乎地分辨不得,照着老样子走路,没几步磕到了凳子,痛得李嬷嬷“哎呦”一声。
  磕磕绊绊、好不容易点上了油灯,屋里立刻亮堂起来。
  李嬷嬷眯了眯眼睛,倒茶端去给岑氏。
  岑氏等得有些不耐烦:“老胳膊老腿的,也不知道小心些。”
  “是。”李嬷嬷应下,低头看了下小腿,估摸着刚才撞得不轻、怕是紫了。
  岑氏润了嗓,稍稍舒坦了些,吐出浊气,又深深吸了一口。
  呼吸之间,有一股若有若无的香味。
  “什么味道?”岑氏问。
  李嬷嬷没注意,叫岑氏一问,也不由得认真嗅起来。
  毕竟是不熟悉的住处,怕屋子里有什么不合适的东西影响,李嬷嬷一会儿撅屁股、一会儿挺腰,四处闻了一遍、最终停在了窗边。
  “好似外头传来的,”她道,“您避着点风,奴婢开窗再闻闻。”
  北窗打开,风卷着冲进来,那股香味瞬间浓郁起来。
  “肉?是炖肉的味儿?”李嬷嬷一时都不敢相信自己的鼻子了。
  谁家半夜三更炖肉?
  不是,这里是侯府,大厨房做菜的味道传不到这儿,那……
  “西北风,”李嬷嬷喃喃着,“春晖园?姑夫人什么毛病?这时候炖肉?”
  岑氏咬牙:“疯病!”
  疯到大半夜炖肉。
  可这味道着实太霸道了,直直就往鼻子里钻,顺着喉咙滑下去,滚入肚子里,让没有吃几口晚饭的胃空荡荡地发出一声空鸣。
  李嬷嬷听见了,诧异地看岑氏。
  岑氏难得有这般失态的时候,恼道:“还不把窗户关上!”
  李嬷嬷这才反应过来,啪嗒一声关了窗,又试探地问:“奴婢给您取些点心来?”
  岑氏默许了。
  但李嬷嬷没有寻到点心。
  点心盒子搁在秋碧园,全被砸了,匆忙搬到这里的就是些衣裳首饰,根本没顾上补一补点心。
  白日厨房送来尝个味的那些,也叫表姑娘坐着吃了个精光。
  这个时辰,李嬷嬷去哪儿给岑氏找点心填肚子?
  岑氏翻身躺下了。
  若不提,倒也不惦记,偏说了又没有,越发觉得饿。
  而那股味道,起先淡得不仔细闻便闻不到,但开过窗、脑海里已经记住了那股浓郁香味,这就撇不掉了。
  岑氏本就睡不着,又被那香味弄得腹中难受,几乎睁眼到了天亮。
  <a href="https:///zuozhe/jiushiliu.html" title="玖拾陆"target="_blank">玖拾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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