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再顾不上别的,他匆匆再往前,脚下一错、身子扑出去。
变故发生在一瞬间,眼看着冯游要倒在竹席上,沈临毓眼疾手快抄起红纸伞,伞面向前一推,整个顶在冯游的肚子上,将人往后顶了个四脚朝天。
穆呈卿拎着领子、把冯游从地上拎起来,小鸡仔一只、放到母鸡边上。
“小公子,”他拍了怕手上沾上的灰,“仵作都已经看到了血荫,你把遗骨弄乱、压损了都没有用。”
冯游面如死灰。
他当真没有那般想法,的确是不小心绊了脚。
正欲辩解几句,却听见边上纷纷议论声,七嘴八舌,句句尖锐。
“才多大的孩子,那么多心眼。”
“儿子像老子,他爹杀妻,他能纯良才怪。”
“何止杀妻,还一尸两命,没听仵作说的吗,那肚子里有孩子骨头!都是成了型的孩子,多狠的心!”
“当初埋在这里后,他爹一次没来祭扫过,别家陆陆续续都亲友寻来,只金家孤零零的,明明嫡亲的女婿就在京里当官,过来也就一两时辰的事!”
身边,徐夫人狠狠抓住了冯游的手,小声问:“血荫到底是什么?”
那几本书,她确实看了,但与她而言太过晦涩,一知半解,问游儿、游儿又十分不耐烦,以至于她稀里糊涂的。
不过,她听得出状况不好。
还是邱仵作与她、以及不解的村民解了惑。
“所以,有淡红色印子的就是死前伤到着,像这根肋骨一样?”
“胳膊上虽有细小裂口,但伞下照不出颜色来,就是死后才有的,没错吧?”
“那这位夫人,死前伤到的是胸口这里的肋骨,还有脚背上也有印子。”
“是不是跟刚那孩子一样,走路踢着重物伤了脚面,人扑出去,胸口落地……”
大伙儿你一言我一语的,弄明白了血荫,却说不好成因。
邱仵作道:“死者月份大,就算平着扑出去摔得狠了,首先压地的也该是肚子,如此一垫、胸口肋骨不会摔伤。”
除非是运气特别差,面前有一坚硬的高物,人扑出去,肚子不曾碰着地,胸口正好砸高物上。
但从血荫与骨头上的裂隙来看,力道没有那么大。
“那到底是怎么伤到的?”有急性子的问,“一个大肚子,伤到了胸前的骨头……”
“直接捶打胸口,或者坐在孕妇身上,因着有肚子不好压住,那凶手就往前坐了些,就在胸口这处,”邱仵作道,“死者挣扎,于是另有一人帮忙,狠狠压住脚背,凶手没有收着劲,致使死者两处骨头受伤。”
话音一落,一片哗然。
“两个人!合谋的啊!”
“一个是她男人,还有一个呢?别不是一对奸夫淫妇啊!”
徐夫人在嘈杂声中摇摇欲坠,双手搂着冯游,几乎是靠他支撑着才没有倒下去:“不是我……我当时都没有在那个宅子里……”
“不是你。”阿薇转眸看着她。
这一刻,阿薇比自己意料中的要平静得多,许是早就料想到了姑母临死的痛苦,许是她更明白这里绝对不是她能哭的地方。
她的呼吸很平稳,只从语调里透出了些旁观者该有的愤怒:“另一个是冯正彬的母亲了吧,母子一块,杀了怀有身孕的儿媳,一家子豺狼虎豹!”
徐夫人彻底站不住了,整个身子软了下去。
冯游本就懵着,被她一带,母子两人一并摔倒在地,瘫坐着没有起身。
他喃喃着:“会不会是碰巧,会不会就是那么巧……”
没有人听他的。
他抱住脑袋,痛苦低叫起来。
他说没有用!
得是祖母,祖母坚定不移地说金夫人当时不小心磕碰过!
突然,一双乌靴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冯游顺着抬起头来,看清了站在他身前的人,胸前不由发痛。
是那位拿伞推他的郡王。
沈临毓微微弯了些身子,似笑非笑:“你不必如此绝望,你父亲祖母行凶,远在你出生之前,说来也与你无关。
你这辈子还长,关注己身,切记谨言慎行,莫做于法不容的事。
我说这些不算晚吧?
你没有做过不该做的事情,是吧?”
黑白分明的眼睛如深潭一般,冯游在这双眼睛里看到的不是好心劝解,而是审视与探寻,他仿佛在顷刻间跌入到了潭底,沉沉的水压制住了呼吸,冰冷刺骨。
以至于,连一个“是”字,他都磕磕绊绊,十分勉强。
沈临毓直起身,察觉到身后有一道视线,又转过身去,对上了阿薇的目光。
“余姑娘有事想说?”他慢悠悠走上前。
阿薇稍稍斟酌,还是实话实说:“王爷,有没有人说过,您有时说话也挺阴阳怪气的。”
沈临毓:……
第74章 她不高兴(两更合一求月票)
沈临毓沉默了好一会儿。
他还是头一次听人用“阴阳怪气”形容他,不得不说,很是新鲜。
尤其是,说这话的还是余姑娘。
虽然定西侯提起女儿时没有直接用过这个词,但大体能听出那么个意思,且侯爷说过、这脾气叫外孙女儿传了去……
经常阴阳怪气的余姑娘,却说他阴阳怪气。
啧!
不止新鲜,还颇为诙谐。
而诙谐的余姑娘似是随口一提,说过了后也不在意沈临毓是个什么反应,一双眼睛直直看向邱仵作。
既验完了尸,便要重新收殓。
新的棺木备在一旁林子里,此刻被抬了过来。
楠木料子,刷过漆了,四周雕刻花草,看起来没有亭台楼阁显贵,却更自由自在。
只看这棺木,就比当年入殓时强上许多。
邱仵作将遗骨仔细摆放进去,全部安顿好之后,又请沈临毓确认。
此举并非是衙门需得,寻常是给遗属一个交代。
开棺验尸,得他们点头,再由他们收尾,才算合了章程,不会被说盗冢毁尸。
沈临毓自己看过,又示意徐夫人与冯游。
那对母子浑身卸了劲,依旧瘫坐在地上起不来。
徐夫人梨花带雨,冯游三魂七窍似的丢了一半,整个人眼睛都发直。
见他如此,原本想把人拎过来的穆呈卿也作罢了。
沈临毓见状,正要吩咐封棺,倏地心念一动,转头看向阿薇。
他本想问余姑娘要不要最后看一眼,没想到,余姑娘已然站到了不远处。
她就静静站着,看着棺中一大一小两具白骨。
邱仵作很尽心,没有把年年放回盆骨之中,而是拼在了边上,仿佛依偎在母亲的肩头。
沈临毓略等了会儿,才让劳力动手。
沉重的棺盖合上,完全阻隔了视野,粗钉子敲进去,每一声都闷得很。
先前的坟坑也清理了一遍,底部压严平整,棺木重新被放进去,然后是一铲一铲的土。
西风呼啸着过,日头依旧坚挺,叫人一时难辨冷热。
那股不舒服的味道已是散了七七八八,口中苏合香的气味又凸显出来。
阿薇取了帕子,把香丸吐了。
劳力们整理土包,扶好石碑,又重新于坟前点了香。
见有人收拾锄头等工具时要把红伞一并收了去,阿薇过去道:“能否把伞给我?”
那劳力不敢做主,便看沈临毓。
沈临毓应了,问她:“就是把普通的油纸伞,怎么会想要这个?”
阿薇轻声道:“给我母亲做个纪念。”
这个答案,有些意外,可再仔细想想,似乎又没那么意外。
“说到你母亲,”沈临毓边说边解了腰间荷包,打开从中取出一个小小的瓷罐来,“前回说好的祛疤膏。”
阿薇一愣。
没想到沈临毓会带在身上。
摊在眼前的那只手骨节分明,应是习武的缘故,她能看到几处起了茧。
这样的茧,定西侯手上有,陆骏的手上几乎不见,至于年纪小的陆致,骑射入了门,但要说勤学勤练,显然也没有。
就像是,定西侯吃多了驻军的辛劳,没有再让子弟走武学路子,更多从文。
阿薇不好说侯爷此举对不对。
毕竟,定西侯府世袭罔替,将来的路子除了自身选择之外,更少不得揣度圣意,侯爷选择让儿孙弃武,必定也有一番考量。
京中勋贵子弟,除了将门之外,很少有人会这么勤练武艺。
至于成昭郡王这一手茧子……
王爷能得圣上信任,执掌镇抚司,靠的不仅仅是他的出身。
他的直觉,他的武学,他是当真有本事的人。
“多谢王爷。”阿薇伸手取了,手指灵活,只拿瓷罐而没有碰到沈临毓分毫。
沈临毓道:“暂且只有这些,如若还不够,我再去寻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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