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等烧开的工夫,她去洗了手,温水泡了泡,才觉手指舒服多了。
  另一个灶上,鸡油下锅,葱姜蒜爆香,倒下先前切好的鸡块咸肉,简单煎了会儿,便倒入了一砂锅里焖着。
  边上,毛婆子把肉圆捞了起来,笑着夸了句:“又白又圆,看着就弹牙。”
  “一会儿不好带汤,”阿薇道,“嬷嬷替我烫几根青菜好围个边。”
  毛婆子自是点头。
  阿薇则取了南豆腐出来,切去四边,只余下中间最软嫩的部分,碾碎过罗,往其中加了蛋清、盐、鸡汤、淀粉搅拌。
  烫过青菜的热水里,下入切丁的香菇、冬笋、虾仁与鸡胸肉,焯水煮开后捞起来,青茵那里的也杵好了。
  砂锅热腾腾的,掀开盖子放入冬笋块,且叫它再焖着。
  大锅里添少许油,把拌好的豆腐倒进去炒,再下焯好的四丁,倒入那三种碎碎,炒开后装碗,撒上火腿沫。
  橱柜里,另有昨日备好的绿豆糕和素鸡。
  素鸡是拿香菇汁泡的,很是入味,陆念昨晚试过味,说很是喜欢。
  窗边的盐水鸭已经凉了,取来切开,半边鸭腿、半边鸭腹,一并切块装盘。
  砂锅里的冬笋也够了火候,最后往里添一小撮青蒜,便也就做得了。
  八宝豆腐,鸡块炖笋,肉圆配青菜,盐水鸭,素鸡,绿豆糕,差不多时辰备好。
  毛婆子一面赞叹菜色好、闻着香,一面又夸表姑娘会打算,这么多道工序忙而不乱,可见是样样安排在了心里,能有这份本事,果然是厨房常客。
  再一想,也是。
  蜀地余家那儿惨哦,动不动摆席面,生死忌日、头七三七,那么多人凑在一块,经历得多了,看都看出心得来了。
  这六道冷热分开,装了两个食盒。
  毛婆子道:“叫大厨房备的馒头按说也差不多了,您过去点个红就好。”
  阿薇应下来。
  冬日的天亮得迟,微微露了鱼肚白。
  陆念倒是起了,和闻嬷嬷一道来小厨房看了一眼,见她都忙完了,不由笑了笑。
  阿薇过去抱了抱陆念:“可是叫我吵醒了?”
  “香醒的。”陆念揶揄道。
  阿薇便也笑了,先前做菜时的认真严肃都散了些,缓声道:“我大抵要晚些才回来。”
  “不着急,慢慢来,”陆念轻声道,“你只管去,不用挂念我,我还没把账算完呢。”
  阿薇应了声“好”。
  待去大厨房,那馒头也成了。
  阿薇点好红,装入食盒,在淡淡晨曦间出府。
  小河村在京城南边,马车出城后也得走上一个时辰。
  当年京中行刑,血流满地,不晓得是谁家活下来的亲族或是好友胆大,使了银钱招了小河村的村民,把所有伏法之人的尸首收殓、葬于后山上,日常维护。
  那人还是个眼神好、胆子大的,分离了的头身都叫他一一对上,又立了个小石碑分辨身份。
  前些年,事情久了,没有那么风声鹤唳了。
  有几家沾亲带故的来迁坟,多是运回旧籍安葬,也算归了故里。
  金家没人领头来迁的,只重新立了碑。
  金芷也葬在这儿,当年冯正彬说她伤心过度而亡,也不葬远了,离自家父兄都近些。
  马车不能到后山上,阿薇先下了车,与青茵一道上山。
  这条路不难走,等她们抵达时,坟前已经有不少人了。
  阿薇一眼看到了沈临毓。
  他正和身边几个手下说着话。
  听见脚步声,他偏过头望过来,而后意外地微微一扬眉。
  “余姑娘,”沈临毓走过来,道,“晌午才开棺,你来得真早。”
  阿薇问了安,道:“即便是为了查证死因,开棺也是惊扰了故人,总得有个供奉才好。”
  沈临毓的视线落在了食盒上:“还是余姑娘想得周全,请便。”
  阿薇越过他,往人最多的那一片走去,而后看碑。
  她真是头一次过来,认认真真寻了四块碑,寻错了也双手合十念两句,这才寻到了金芷坟前。
  沈临毓不远不近跟着她,就看到她取了块帕子、拿水囊倒水润湿,仔仔细细地擦拭碑面。
  擦干净后,阿薇才打开食盒,一盘盘摆出来。
  青茵蹲在她身边,与她递上香炉,又点上香烛。
  阿薇也没有跪。
  擦碑、供奉都说得过去,唯独跪不行。
  成昭郡王就在身后,不能做那般叫人过分深思的举动。
  她捧着香,闭上眼睛,在心中默念着:“姑母,阿薇来迟了。
  这些都是您从前喜欢吃的,您试试阿薇的手艺,也同祖父他们多夸夸我,我这些年学得很是刻苦。
  我杀了冯正彬,替您和年年报了仇,但还差一些才能叫冯家辩解不得,所以今日才要请您再见天日,您莫要怪我惊了您。
  我一定会查清楚巫蛊案,一定会洗去金家的冤屈,你们再耐心等等我……”
  北风吹过,青烟袅袅,冬日暖阳之下,坟前的少女虔诚又专注。
  沈临毓静静看着她,从她的背影里读到了浓浓的哀伤。
  穆呈卿也到了,瞧见这厢状况,走到沈临毓身边,放低了声音:“那姑娘是谁?不会是余姑娘吧?”
  “是。”
  “啧——”穆呈卿倒吸了一口凉气,“她是真心实意地想开棺。”
  沈临毓道:“挖人坟,没点儿诚意怎么行?”
  “话是这么说……”穆呈卿说了一半,往前走了几步。
  习武之人,压着脚步声,便真就没有什么响动。
  他看清了碑前供品,又退回来与沈临毓报了菜名:“那盐水鸭皮白得很,想来定是肥而不腻;还有那圆子,看着似鱼丸般洁白;还有那道八宝豆腐,我小时候最爱吃了。
  看着不是昨日就备好了的,现在才这个时辰,更早前她从哪家饭庄买了这么些来?
  总不能是半夜不睡觉、自己起来下厨的吧?”
  沈临毓思量了会儿:“这些菜色有什么讲究?”
  “不同人家、不同供奉吧?”穆呈卿也说不上来,“要说讲究吧,她只供七道,单数。”
  这个问题,沈临毓也想不通。
  等阿薇从坟前起身,整理好了衣摆,沈临毓才过去问了声。
  “八道、十道都好,”阿薇说着看了看周围,这会儿附近的人比刚才又多了些,“金夫人是冯家媳妇,今日开棺,冯家总要有人露面吧?
  冯家来人自然也要供奉,我剩下几道、留待他们。
  说来,他们怎么还没有来?”
  直到又半个多时辰,徐夫人才到了。
  有一阵没有见,徐夫人整个人消瘦极了,脸颊内凹,眼睛里全是血丝,一身孝服,压得人老了十岁。
  冯游陪他一道来,小小年纪,很是内敛模样。
  两人从未来过这儿,因此是元敬去请的。
  先前知会过一声,这对母子也不说应不应,今早元敬又去敲了门,一本正经地转述了下沈临毓的意思。
  “主家不在场,衙门就此开棺,万一以后要告个盗冢毁尸之罪,那就白惹麻烦了。”
  “指挥使倒是不担心把案子拖成悬案,衙门里这么多案子,亦不是件件都断得干干净净。”
  “既然冯大人绝无杀妻之事,更该积极配合才是,说来这事情查明白对冯家有利,若金夫人死因无疑,当场两方看准了,镇抚司就此出个告示,往后谁还敢说冯大人杀妻?”
  “冯大人虽不在了,但小公子往后还要念书、考取功名,与其因为弄不清楚的事叫人指指点点,不如求个明白,亦可以身正腰直。”
  “镇抚司当真很忙,没空在一桩案子上来回耽搁。再推拒就不好了,各处都晓得是贵府不敢验尸,那流言蜚语会成什么模样,可就说不准了。”
  徐夫人听得摇摇欲坠。
  似威胁,偏来带话的亲随又面无表情,不像在说威胁话。
  可她到底不能真的放任流言,只能硬着头皮与冯游一道来了。
  这一路上,她只能不住地求神拜佛,念那开棺验尸的办法行不通,根本验不明白。
  元敬把人带到沈临毓面前。
  沈临毓指了指墓碑:“二位可要先过去祭拜一番?之后时辰差不多了,就不再耽搁了。”
  徐夫人咬牙应下。
  她看到坟前供奉,只当是镇抚司备的,待走近了些,就见一人拦在了她的面前。
  正是阿薇。
  阿薇神情很是冷漠:“徐夫人空手来的吗?”
  “是……”
  “那你们就别拜了,”阿薇道,“反正这么多年也没有拜过,就别坏了金夫人吃饭的胃口。”
  徐夫人的脸上毫无血气,一张唇泛着紫,察觉到冯游绷紧了身子,她重重捏住儿子的手,颤声道:“是我考虑不周,余姑娘提醒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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