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以后不会了,女儿年年在这里给您磕头。”
  “您在的地方,才是女儿的家。”
  “女儿和阿薇吃过的亏、吐过的血,不会白费。”
  陆念说着,狠一扭头看向岑氏。
  岑氏先前跌得狠,才扶着嬷嬷的手站起身,狼狈得没有平日一丁半点的端庄姿态,就被陆念的眼神钉在了原地。
  她看到了半塌的灵堂,被雨水淋湿了衣裳的亲朋,只有供桌前的那一处、与其他地方都隔绝开来。
  陆念就站在那儿,没有叫雨打着,但她那双含恨的眼睛,却仿佛在磅礴大雨里走过,走了很多很多年……
  一阵心悸涌上来,岑氏下意识抓住胸襟衣裳,脚下打滑,堪堪站住的身子又往地上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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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场祭祀,结束在雨中。
  桑氏撑着精神送走了姻亲宾客,这才有空喝一碗姜汤祛寒。
  “侯夫人摔倒时擦伤了胳膊,已经让人上了药,备了安神汤。”
  “春晖园赶着收拾了正屋,姑夫人说她们母女先住下,厢房不急着今日整出来。”
  “侯爷过去了,见她们只带回来一个嬷嬷,说是让您这儿再看着安排些能用的人手。”
  “今日礼单送来了,您过目后、奴婢使人整理收拢。”
  一连串的事,桑氏听罢,深吸了口气想说什么,见陆骏从净室出来,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与陆骏递了姜汤,桑氏斟酌着道:“祭拜塌了棚,是我没有做好,我只想着棚子大些,却没料到不够稳固,风大了就……”
  “不是你的错,”陆骏道,“许是风大,许是……你可能没听见,点心送来前、大姐跟我说余家塌了好几次棚、还砸死过人。我都吃不准她是不是存心的!”
  桑氏闻言,讪讪笑了下,没有随意点评姐弟关系,只道:“春晖园多年不住人,我想着得去看一眼,听说大姑姐她们回来就一辆马车,没带什么细软衣裳,吃穿用度都需要问问。”
  “你是周全,但她……”陆骏叹了声,“罢了,我同你一道去,省得她没事找事、莫名其妙为难你。”
  桑氏自是应下。
  另一厢,秋碧园中。
  岑氏靠坐在床上,眉宇之间全是郁气。
  今日之前,她根本没有想到陆念能回京来。
  两地路远,即便陆念准备好了,也该书信先行、让府里安排好路上大小事、再使人去接回来。
  这其中能动手脚的地方多得是,可谁知道陆念不按常理、竟然还让她们母女活蹦乱跳进了府门。
  说来,陆念从小就是这样,行事不讲一点章法。
  想起从前事情,岑氏连呼吸都重了几分。
  “您莫要与她置气,”李嬷嬷开解道,“她在京中什么名声?也就是刚回来,一下子把人唬住了,等过些日子,您再瞧瞧,她那性子绝不可能不闹妖。”
  岑氏冷笑:“今日不也闹了?”
  “闹得没个章法,”李嬷嬷鄙夷道,“奴婢还以为她们要抓着银钱与药材不放呢,没想到争了半天,就想要一园子,真是眼皮子浅!”
  “一个空置多年的春晖园,也值得她这么惦记,”岑氏不解极了,“侯爷也是,那是正院,哪有陆念住的道理?”
  “侯爷心软,多年不见女儿,又是白氏忌日,”李嬷嬷嘿嘿一笑,声音讽刺,“远香近臭,最终臭不可闻。”
  岑氏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的确。
  这句话形容定西侯与陆念的父女关系,再恰当也没有了。
  “那就让她闹些时日,我好好养养精神,”岑氏说完,若有所悟地长叹,“我也是越活越回去了,早些年根本不会为这些上火。”
  李嬷嬷宽慰道:“说明您这几年顺心,侯府里事事掌握,娘家也给您颜面。”
  “是啊,人就是这样,从紧绷着到放松下来、轻而易举,想倒过来,重新绷住,就浑身不得劲,”岑氏想了想,交代道,“你去趟春晖园,看看她们缺什么。”
  李嬷嬷心领神会:“您放心,奴婢晓得。”
  不多时,李嬷嬷在春晖园外遇着了陆骏与桑氏,跟着他们一道进去。
  多年不曾有过光的正屋里点上了灯。
  陆骏先与坐着的定西侯行了礼,而后一抬头就看到了贴着北墙摆放的长案上有一只白色封口瓷罐。
  瓶瓶罐罐的、原不值得他多心,偏那瓷罐前还摆了小香炉,插着香,左右还有果盘。
  像是一个小供台。
  不对。
  那就是一个供台!
  陆骏额上青筋直跳:“你供了什么?你别在家里整装神弄鬼那一套啊!”
  “闭嘴!”陆念一个眼刀子横过来,尖声道,“这是阿薇的命!你懂个屁!”
  第7章 不愧是一家死了七八还能活下来的人!
  话音一落,众人脸色皆是一变。
  连定西侯都不由多看了那瓷罐两眼。
  陆骏一时不知该不该信,嘴上嘀咕着:“你别危言耸听,外甥女好好站在这里……”
  “舅舅,”阿薇开口打断了陆骏,“正因为有那罐子,我才好好站在这里。”
  定西侯问:“此话怎讲?”
  阿薇双手合十,对瓷罐拜了一拜,又轻轻拍了拍陆念的肩,让她莫要激动着急,而后才说起了故事。
  当然是编造好的故事。
  “我生下来就体弱,长年在庄子上休养,也正是因此、勉强躲过了府里的劫难。”
  “请来化解府中不祥的高人中有一位仙师,他对余家事情束手无策,但看出我魂魄不稳,若无定魂之法、最多一两年也就……”
  “他便给了我们瓷罐,教我定魂,我才能慢慢康复过来。”
  陆骏倒吸一口气:“真有如此奇人奇事?里头装了什么东西?”
  “仙家道法,岂是我们俗人能窥探的?”阿薇谈及此事,态度十分恭敬,“我就是这么好起来的,怎么会不相信呢?况且平日只需供些瓜果点心,不费多少事情银钱。”
  陆骏还要再问,被桑氏拦了。
  桑氏笑盈盈与阿薇道:“既是关乎性命,自是不能马虎。那瓜果点心可有讲究?阿薇回头记下交给我,我让人按时按例送来。”
  阿薇不禁打量起这位舅娘来。
  此前陆念与桑氏没有往来,因而阿薇也不能从陆念口中了解桑氏性情,今日粗粗打交道,倒是留下了一个“好相处”的印象。
  至于这印象靠不靠得住,还得往后再看。
  思及此处,阿薇回礼道:“劳您费心。”
  一旁,规规矩矩、不曾搭话出口的李嬷嬷把心思都放在了瓷罐上,却不知自己若有所思的模样一早就落在了阿薇眼中。
  阿薇记得她。
  先前祭拜时,这嬷嬷一直扶着岑氏。
  “说起来,倒也不是没人好奇过那瓷罐,”阿薇语气一沉,却是与陆骏说的,“舅舅知道后来发生什么了吗?”
  陆骏顺口就接了:“发生什么?”
  阿薇呵地笑了声:“双手还不曾碰着瓷罐,那人就脚下一趔趄,脑袋碰着桌角流了一地的血,抬回去养了半个月还是咽气了。
  她本就是家生子,一家老小都在余家,我们眼看着他们家里上下五个人半年内全没了。
  还有让她来动瓷罐的主子和管事也丢了命,仵作查验说是活生生吓死的。”
  桑氏听得后脖颈一阵凉。
  她先前打断丈夫就是因为不想听这些稀奇事,没想到躲了一回还有第二回 。
  世子真是的,这种玄乎事情最不能好奇了!
  陆骏也听得牙疼,偏他还要端着:“兴许是叫余家里头作怪的给收了去,与你那瓷罐无关。”
  “也有人这么想,隔半年又来了一回,自此就彻底老实了,”阿薇面不改色,“侯府不是余家,舅舅若是不信大可试试?反正它护着我的命,于母亲、闻嬷嬷也无碍。”
  陆骏:……
  怎么可能去试?
  不仅不试,还得小心万分。
  “要不然换一张宽些的大案?免得不小心碰了磕了,”陆骏建议道,“屋里做事的人也……”
  “屋里不用旁人做事,我自会好好收拾,”陆念出了声,“怕就不用进来,阿骏你也一样,怕就出去吧。”
  陆骏嘴角狠狠一跳。
  要不是担心陆念为难人,他才不来呢!
  陆念靠着引枕,声音幽幽,一字一字如指甲划过木板:“那是我儿、我儿的命。我要护着,日日护着。”
  阿薇握住了她的手,拇指微微用力、抚着陆念的手背。
  余光瞥那李嬷嬷,那老婆子此刻已是煞白了脸。
  想来,她和她的主子岑氏是不敢轻易动瓷罐了。
  阿薇又看瓷罐。
  小小的,白瓷色润,上浮白薇花纹,是她和陆念一起挑的。
  是余如薇的归处。
  陆念决心回京,自不会留女儿在蜀地,一把火烧尽、十几岁的少女最后也只留下这么小小一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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