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付迦宜转念想起他送她去医院那次,她在车里接到周怀净打来的电话,当时太安静,别说手机漏音,就算脚边掉一根针都能清晰听见。
  付迦宜没解释,私心里由他误会,中肯地说:“我和他的情分目前还没到同居那一步。”
  程知阙面上仍挂着笑,微微眯了下眼,“是吗。”
  迟来的冷场。
  胃部传来轻微的饱腹感,付迦宜没再碰桌上的食物,放下刀叉,问他:“饭也吃得差不多了,现在能谈公事了吗?”
  程知阙不置可否,“你想具体谈什么?”
  其实在来餐厅前,程知阙已经明确跟她打了保票,只要她想,他一定有求必应。
  出于尊重,他没浪费她的劳动成果,耐心看完了她费心制作的ppt和计划书,全程当一个旁听者,了解跟她工作有关的细节,也了解现阶段的她。
  她坐在他右手边,指腹贴着笔记本的触控面板,身体时不时向前倾,一缕头发缠住他袖扣,钻进衣袖里。
  她只顾讲话,全然没注意到,程知阙也没出声提醒,生生耐着细微的痒。
  在马赛那阵子,他给她上第一堂家教课时,她说未来打算往生物医学工程方向发展。
  这几年她的成长突飞猛进,越变越优秀,叙述条理清晰,娓娓道来,在自己熟知的领域发光发热。
  谈到最后,程知阙了解得差不多了,说:“可以合作,但有个条件。”
  付迦宜关掉ppt页面,偏头看他,“什么条件?只要是在能力范畴内的,我一定跟领导传达,尽量满足你的需求。”
  她其实不太明白,他如今分明处在一个高处不胜寒的位置,他们一个规模不大不小的研究院,除了合同上白纸黑字承诺的专利使用费,又有什么能额外满足他的?
  程知阙略过她走过场一样的公式化表达,直奔主题:“把朋友圈打开。”
  付迦宜一口气噎在喉咙里,不上不下,“你绕了这么大一圈,是为这件事。”
  程知阙没否认。
  付迦宜快速组织了下措辞,“我觉得你幼稚起来……有点不像一个已经三十多岁的男人。”
  程知阙欣然接受她的评价,笑说:“我就当你是在变相夸我年轻了。”
  “你的行事风格还这么另辟蹊径吗?”
  “不重要,能起到效果就行。”
  付迦宜没说话。
  是了,他原本不就这样?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其实这几年,她没少依照他的风格做事,取其精华,的确事半功倍。
  当着他的面,付迦宜解锁手机,把朋友圈设置成对他可见。
  程知阙说:“晚点把合同给我,明天叫庄宁签字,到时给你快递过去。”
  付迦宜问服务生要了杯热水,喝了一口,“我自己去庄宁那拿就行。”
  “只签许可合同吗?”
  付迦宜茫然,“其他还需要签什么?”
  “我的意思是,不如把这项专利直接转让给你,更方便些。”
  “我们院经费有限,暂时付不起巨额转让费。”
  “没打算收钱。”
  “……一码归一码。”
  “跟我还算这么清?”
  她手里攥着玻璃杯,不知怎么,突然松了力。
  杯子一歪,冒热气的清水顺着手心洒在电脑上,淌进键盘缝隙。
  她被烫了一下,皮肤发红,顾不上理会,想去解救电脑,手腕忽被攥住。
  程知阙夹起冰桶里的几块冰,用餐帕包住,贴在她手心,帮她缓解不适,若无其事地问:“电脑里的东西备份过吗?”
  他指腹温热,和餐帕对比鲜明,付迦宜脑子有些乱,问什么答什么:“有云端备份。”
  “那别管了,明天送你台新的。”程知阙说,“等等找间空房,好好休息一晚,明早再走也不迟。”
  付迦宜没应声,微微蹙了下眉,不等他帮忙冷敷完,仓促收回手。
  她不喜欢这种相处模式,正常到不太适应,反而叫人惊慌失措。
  付迦宜推开椅子,站起身,低声说:“……算了。”
  程知阙抬了抬眼,“什么算了。”
  “合同不用签了,我不想要了。”
  付迦宜用餐帕快速擦了下键盘表面的液体,将电脑和文件一股脑塞进包里,拿起挂在椅背上的外套,准备离开。
  她听到他用一种无以名状的语气问:“还恨我吗?”
  付迦宜手里几样东西突然变得沉淀起来,重过千斤。
  站在原地缓了一会,她实话实说:“我从没恨过你,以前没有,现在更不会了。”
  不再有情深意笃的急切,哪来铺垫式的恨意作故事结尾。
  她声音带着酒后的轻飘,却没醉意,“我在你那学到了很多,开拓了眼界,也得到过爱情,所以我不想去恨你。不过我以为我们早就达成共识,私下里没必要再接触太多。”
  程知阙盯她泛红的眼梢,“什么时候达成的共识?”
  “……大家都是成年人,这点潜规则好像不需要点明。”
  程知阙反而笑了,眼神却几分肃然,“好,依你就是。”
  付迦宜没再说什么,径自出了包房。
  门被阖上前一秒,她下意识看向静坐在位置上的程知阙。他手臂半搭着扶手,白衣黑裤,身影和落地窗融为一体,背靠山峦之间,竟有种说不出的落寞。
  -
  离开餐厅已经很晚,付迦宜不打算连夜往回赶,在酒店前台办理入住时,工作人员说,程先生提前预定了套房给她,可以直接过去休息,或者先泡个温泉。
  她说不用,单独开了间房。
  隔天清早,有人掐点过来敲门,送来一台没拆封的笔记本,她惯用的牌子,最新款机型。
  包装盒上面放着庄宁已经签好的合同,一式两份,最后一页盖了公章,红得刺眼。
  她突然不知道是该感叹他的体贴还是高效率。
  付迦宜只留下了那份合同,将笔记本原封不动交到那人手里。
  来送东西的是个穿工作服的年轻男人,大概觉得这样不太好交差,挠挠头,问她需不需要带话。
  她没为难对方,便说:“麻烦帮我跟程先生说声谢谢,另外,后续工作会由其他部门的同事负责对接——把意思带到就好。”
  男人点点头,连连称好。
  自那晚不欢而散后,付迦宜没再和程知阙打过照面,唯一一次听说和他有关的事,是元旦前一天晚上,从沈铭玉嘴里得知。
  沈铭玉明晚要组局,想借用程知阙在万柳书院那套闲置的房子开party,眼看一通电话要打过去,被付迦宜中途拦住。
  她发现自己在有意无意避开和他产生交集的可能。
  沈铭玉一脸不解地看着她,“小宜?”
  付迦宜无法言说,只好硬着头皮解释:“我知道有个地方,比那里宽敞,而且可玩性比较高。”
  沈铭玉满脸惊奇:“哪里呀?我打小在北京城长大,难道还有我不知道的地方?”
  周怀净前两个月闲来无事,兴致一上来,掏钱在国贸三期跟人合伙开了间密室性质的酒廊,前段时间一直在装修,等杂七杂八的手续正式办下来,大概今年春天就能开业。
  他隔三岔五发来几张监工拍的场内照片,付迦宜自然对酒廊的装修进度了如指掌,知道上周刚从巴黎进了批法式中古风家具,除了酒水没备齐全,其他基本都弄完了。
  周怀净天生爱玩的性子,跟沈铭玉也认识,听说她们要带人过来玩,连夜把酒廊一整面酒水墙填满,又临时请了几个厨师过来候场。
  沈铭玉瞧他这么仗义,也没闲着,趁其他人在喝酒唱k,同周怀净聊起创业的事,说可以在三里屯附近再开一间类似的酒吧,钱她出大头,当他这次盛情招待的谢礼。
  付迦宜在一旁听着,头都快大了。
  沈铭玉呡一口掺了几种酒精的饮料,晕乎乎地在她耳旁大声说:“小宜,我真觉得你这朋友人不错,有钱,长得也帅,又豁得出去。你当初……为什么没跟他在一起啊?”
  付迦宜拒绝过周怀净这事,沈铭玉一直知情,只是不清楚其中细节。
  正巧聊到这,付迦宜也没藏着掖着,回说:“可能不来电吧,两个人在一起需要感觉。”
  沈铭玉眨巴眨巴眼,表示同意:“你跟我一样,我们都是感觉派,一旦爱上一个人很难忘掉。”
  付迦宜没接话,用纯净水换走她面前那杯高度数饮料,让她喝点水缓缓。
  大学四年,周怀净一直以朋友的身份陪在她身边,付迦宜难得钝感一次,当时注意力没放在他身上,没瞧出他的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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