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陈行简眼梢一挑,床尾躺着两只长鼻小象玩偶。小象有着灰扑扑的绒毛,在熹微晨光中显得有些陈旧。
他抢来一只小象捏在手里。
“没收了。”
杜思贝呆滞的眼睛顿时有了活力,她挥舞手臂来抢,“喂你干嘛啊!这是我外婆做的……你你把小象还给我!”
陈行简笑眯眯地,把象鼻子扯得老长:“你什么时候肯说实话,再从我这儿把它赎走。”
他携着抢来的战利品昂首挺胸离开了。
杜思贝对着陈行简消失的门板发了会儿愣。
她垂下眼,嘴角微不可察地轻扯:“……真幼稚。”
下了床,杜思贝将昨夜在便利店买的食物放进冰箱,作为未来几天全部的口粮。拉开冰箱门,她惊呆了。
冰箱里塞满了鱼肉蛋奶,瓜果蔬菜。
她想起夜里的梦。
床边的人坐起身,窸窸窣窣穿衣服,轻手轻脚出了门。她在梦里很难过。
可是过了很久,他回来了。
……
新年伊始,陈行简正式宣布了科颖打造香水新品牌的计划。相关事业部门开始组建人马,陈行简亲力亲为,连续一个月都在出差,跟上下游供应商谈合作。
杜思贝也忙,两人竟再没时间见一面。
寒冬二月,上海街头的梧桐叶子掉光了,每棵树的树枝却挂上大红灯笼。过年了。
大年二十七,杜思贝坐飞机回成都,再从成都坐刚通车的高铁,回到凉山深处的越西县城。她在尘土飞扬的马路上拦了辆村巴,一路颠簸着,到达了自家位于县城边缘的巷子口。
巷子里黑蒙蒙一片,一个人影也没有,四周沉静,只有湿冷的山风钻进脖颈,砭骨的寒意。
杜思贝在冷风中,拖着她那只白色行李箱,伫立了片刻,慢慢走进漆黑无边的巷子里。
一拉开门,客厅里电视的欢声笑语掀到了杜思贝脸上。
“妈,婆婆,我回来了——”
她预备好的笑容,在看到沙发上的男人后一僵。
杜思贝呼吸微乱,冲男人局促地挤出一抹笑:“……曹叔叔,原来你……你也在家。”
第30章 坠落你的小象在跟我的大象sayh……
“是贝贝回来了?”
曹勇一从沙发上站起来,堂屋里电灯泡的光线就暗了几分。人高马大的中年男人,多少给人压迫感。
但曹勇却总对杜思贝腆着一脸的笑。
他挥着一对黝黑的手掌走向她,“箱子沉吧?快放下快放下,让叔叔给你拎进来!”
“不用,我自己可以。”
杜思贝淡声说完,抢先曹勇一步将行李箱拎进了屋。
她转头对着迎上来的祝友娟和外婆笑道,“妈,婆婆,今天外面好冷啊!”
杜思贝径自和家人寒暄,又从包里掏出一盒印有日本红枫图案的铁皮饼干盒,是她在上海排队几小时队买的手信,特意背回来给外婆吃的。
祝友娟啧了一声,“不懂事!你婆婆刚出院哪吃得了这么甜的,还不如学你曹叔叔给她买只土鸡吃。”
“贝贝给我买的,我现在吃不得,放几个月还吃不得?”
外婆横女儿一眼,牵起杜思贝的手,引她去沙发坐下。
一年没见了,老人家想孙女想得慌,有说不完的话。
倒是曹勇还傻站在门边,握着一双大手,十分局促似的。
杜思贝坐在沙发上,他就不方便过去了。
祝友娟颇为理解地拍了拍曹勇胳膊,低声说,“你先去餐桌坐。”
简陋的堂屋里,餐桌搁在墙角,墙边爬满暗绿的霉点。桌上几盘炒菜,放久了,在昏黄的灯光下冷冷清清。
祝友娟将几盘菜回锅炒了两下,又端出来,就当作女儿今晚的接风餐了。
一家四口沉默地进餐,屋子里只有曹勇扒饭时呼噜呼噜的声音,像围栏里刨食的猪。
在一张桌子上吃了十几年饭,杜思贝还是受不了他粗鲁的吃相。杜思贝的父亲是个顶斯文的语文老师,而祝友娟给自己找了这么个继父。
吃了几分钟,杜思贝放下筷子。
“贝贝你不吃啦?”
曹勇鼓着满嘴的米饭抬起头,一颗硕大的光头颅,头皮剃得青亮,整个人带股憨相。
祝友娟:“贝贝,曹叔叔在跟你说话。”
杜思贝闭着嘴唇,看了眼挂在墙上的父亲。
眼睛一睁一闭之间,杜思贝眼眶涌上酸意。
她飞快站起了身,垂眼说,“我先进屋收拾行李。”
关起卧室房门,杜思贝长舒一口气。
她的小屋还保持着高中毕业离家前的模样,粉窗帘,碎花床单,墙上贴着几张泛黄的蜡笔小新贴纸。堆在桌角的几本少女小说,上学的时候真叫一个痴迷,钻进被子打手电筒,撑到半夜三点也要读完。
还有她夹在日记本里蓝白相间的世界地图。指尖游走至蔚蓝色太平洋,凭记忆找到巴厘岛的方位,再往上点儿,两座岛屿隔开一道狭窄的缝隙,就是马六甲海峡。
杜思贝眼前仿佛出现了云层散开后的一片海洋。
有个人从身后凑过来,和她脸贴着脸,一起望向舷窗下的风景。
想到那个人,杜思贝对着地图无声笑了起来,这时门被敲了两声。
她打开门,祝友娟端着一盘苹果站在门外,冲她笑道:“贝贝,吃点水果,你曹叔叔给你切的。”
杜思贝嘴角微扯:“妈,你不带上姓曹的名字,就不会说话了吗?”
“你喊他什么?!”
祝友娟眼睛一瞪,回头看了眼客厅,压低声音,“大过年的,我不想跟你吵。你觉得你今晚像话吗?你一进门曹叔叔就要给你拎箱子,你怎么对人家的?一点礼貌没有!”
杜思贝握着门把,缓了会儿呼吸:“我说过很多次,有他在场,我不想说话。”
“由不得你不说话!”
祝友娟将一碟苹果狠狠塞进杜思贝手里,“我也不瞒你了,我跟曹勇早就领证了,无论你认不认,他就是你爸!”
“他不是。”
门檐的阴影里,杜思贝的眼睛又黑又亮,像一对直探进人心底里的手电筒。
她微垂视线,盯着皱纹深刻进眼尾与额头里苍老的母
亲,过了很久,眼里的光暗淡了,声音也放轻。
“妈,你别逼我了,行吗?”
除夕夜这天,巷子外家家户户在放鞭炮,四周的爆竹声越来越密,将电视里春晚的大合唱都盖了过去。
今晚不知怎么,曹勇破天荒没来。杜思贝心情好了很多,挽着外婆靠在沙发上。祖孙二人一起看春晚,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
外婆撇了眼独坐在沙发那头的祝友娟。女儿一言不发,闷着头织毛衣。
老太太心底叹气,表面上装没事人,杵了下杜思贝:“贝贝,你再过年满二十八了,什么时候带个男朋友回来给外婆瞧瞧?我也活不了几年了……”
“呸呸,大过年的您别瞎说啊!”
杜思贝打断外婆,脑袋往她肩窝里拱了拱,闻到她后颈一股浓郁的膏药味。
翁着热气,令人安心。
外婆拍拍杜思贝脑袋,教她:“婆婆没去过上海,不知道上海男人是什么样。但是咱们四川女人呢,找对象还是得找耙耳朵,不怕老婆的男人啊,咱们不要!”
杜思贝扑哧笑出声:“什么样的男人才算怕老婆?”
“就像你外公活着的时候对我那样,首先他得疼你啊!”
外婆侃侃而谈,“对你大方,给你花钱,你说过的每句话他都放在心上。还得勤快。你一句肚子饿了,他能半夜从被窝里爬起来去给你买吃的。”
“还有——说话也不能太讨厌。要是你说一句他还嘴十句,这男的就得狠狠教训!什么时候训听话了,这男人才能嫁。”
说到这外婆有点感伤,“我反正是看不到那一天了……”
“您又来了!”
杜思贝抓了把瓜子塞进外婆手心。
半夜从被窝里爬起来,去给你买吃的……
她脑中仿佛有了画面感,不自觉摸来手机,发现十几个工作群都是99+刷屏。
乔琳私戳她:小杜你人呢,陈总和老板们都在发红包,快来抢啊
杜思贝被新消息刷得忘了自己本来要做什么,进群抢了几个红包,都是个位数蚊子肉,加起来够吃一顿早餐。
她本来挺满意的,可一看其他人都抢了大几十上百块,心里一下不平衡了,决定蹲守在微信群里,等老板们发令枪响就冲出去抢钱。
这时有消息弹了一声,杜思贝赶紧点开对话框。?
一个问号。来自陈行简。
杜思贝想起他回美国过年,那边还是早上七点。
犹豫半天,她也回了个?
狗狐狸: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狗狐狸:都这个点了,该对我说什么?
杜思贝双手捧手机,咬着嘴唇骨碌转了圈眼睛,然后哒哒打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