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薛里昂也一副不能接受的样子,看得亓飞火大,觉得这人真是太没事找事了,竟然还要挑三拣四,薛锐就没这么难伺候,她也提高了声音:“这是爱马仕的!”意思是,虽然不是你们死有钱人的私人特调,也是很贵的!
  “我说的是柚叶水,柚子,叶,水。”薛里昂何止不能接受,简直不能接受,他忙前忙后筹备一通,竟然毁在这最靠谱的人身上。当场有点着急,和传统不符的“净水”,不知道用这个会不会给薛锐什么不好的影响。
  薛锐没有调停,他已经麻木了,站在两人中间像是散发着水果花香味的扩香石,他这辈子也没喷过这么……温柔、浓郁的味道。
  “于律,于律师,柚子味香水行吗?”
  薛里昂恨铁不成钢看了亓飞一眼,转头冲车那边喊道。亓飞也跟着回头看过去,发现跟着他们过来的那俩律师竟然也下车了,现在站在车前,非常板正。
  为首的老律师听到薛里昂喊他,突然咳嗽了起来,一边捂着脸咳嗽,一边点头。点到一半想到什么,改成捂着有律所logo的手提袋点头。
  这下薛里昂才放下心来,安抚冲着亓飞点了一下头,示意她可以退下了。
  亓飞是可以跪安了,薛锐还没渡劫成功,他只能像个手办一样,在原地经受这奇怪的仪式。
  薛里昂掏出一个精致的木盒子,比装笔的盒子略长,他小心打开,里面是一把手工线香,伴随着令人静心的古朴香料和木头味,看得出来是用心准备过的。
  他挑出三支,并拢点燃,手掌扇灭尽头小小的一滴火焰,双手递交给薛锐。
  薛锐没有接,他低垂了眉眼,又移目缓缓注视薛里昂的脸,声音被风带走大半而显得有些缥缈:“拜谁?”
  他们的父母对自己的生死都无能力为,灯灭之后又剩多少余力能照拂后人。诸天神佛在两人受难挣扎的时候也从未现身,难不成就会为这三柱香火恩赐神力。拜谁呢?
  “不知道。”薛里昂混不吝拉过薛锐的手,把手中线香塞进他手里,然后小心把薛锐被风吹乱的头发拨开,露出那双漂亮眉眼,对视着,几乎是在蛊惑。“哥,拜谁都行,会灵的,信我。”
  薛锐便没有再拒绝,他闭上眼睛,双手捧香高举,对着旷野里不知名的神,虔诚默念过祷言,最后深深鞠躬三次。
  “一缕青烟通神明,三柱清香保太平;过往恩怨随风散,从此安康伴君行。”
  这通话说完,薛里昂接过了薛锐的手里的香,用拇指和食指捻灭了猩猩红点的香头,把灭掉的线香扔进了司机已经收拾好瓦片和火盆的垃圾袋里。转身欲走,又好像想起了什么,脱下大衣搭在手臂上,非常自然开始解他哥外套的扣子。
  薛锐没有阻拦,任由薛里昂把他的外套脱掉,回忆了一下之前的念词,“新衣换旧裳”,他想,薛里昂应该会把这件衣服也扔进垃圾袋,寓意斩断过往种种。
  可他想错了。外套剥掉的一秒钟,冷风就把人吹透,未等他做出反应,带着薛里昂体温的大衣就披在了自己身上。
  是忘记买新的衣服了吗?薛锐皱眉看着薛里昂,并未开口质询。
  薛里昂也没有解释的意思,他挺满意薛锐的配合,笑着打量罩着自己外套的哥,带着点大功告成的得意。随后,把那件跟着薛锐进了看守所、按照习俗应该丢掉的衣服,穿上了身。
  因果哪是这么轻易就能切断的呢。薛锐用一己之力切断薛家的百年气运,成百上千人的命理被他生生移位,那些玄之又玄的业力会如何报应在这三魂七魄、血肉之躯上?用脚指头想也知道,丢不掉、逃不脱的。
  但无所谓。现在这件衣服在他薛里昂身上,薛锐作下的业他来担,薛锐沾上的孽他来偿,薛里昂觉得自己骨头够硬,还能帮他哥撑一下。
  第99章
  街边风景在飞快倒退。从看守所所在的郊区到启辰矗立的市中心,人和车渐渐增多,天空被高楼割破成不规则的图案,熟悉的颜色和声音,乃至气味重新从记忆里醒来,薛锐就这样感受着自己又重新回到原来的地方。
  临近启辰大厦前停车场,升降的关卡栏杆抬起,副驾驶坐着的亓飞隐隐有些不安。车子缓缓驶入,这种不安也越来越明显。她皱眉环顾,发现这里停着的很多车看起来十分眼生,甚至有不属于本市的车牌前缀。启辰大厦周边的停车位不是很充足,经常会有来周边办事的人,把车子停在空着的员工车位,但是今天,好像停过来的生人有些过于多了。
  车身已经一半开入,透过车窗,亓飞看到那些眼生的车子里,似乎有人在。
  “不对,”亓飞突然出声,语气急切:“快退出去,这里有人。”
  车上人很快反应过来“有人”是什么意思,薛锐被带走之后,启辰被围过几次,没有见到他,都不了了之了。今天他们又来,正对上薛锐,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司机快速响应,换倒挡试图直接退出去,但是这一举动似乎造成了打草惊蛇,原先等在车里的人都发现了这辆车的不同寻常,有认识薛锐座驾的,立刻叫了出来:
  “拦住!薛锐在车上——”
  此话一出,等在停车场的人都涌了出来,气氛烘托下,甚至不顾危险,肉身扑上来拦车。有人去拉车门把手,有人紧贴着车身张开双臂,更有甚者,举着拳头把车窗玻璃砸得“砰砰”响。司机不敢再退,生怕压到人,在启辰的门口造成恶性事件。
  车身再重也经受不起几十人的手推肩撞,车上的几个人在撞击声和晃动中,不约而同产生一个可怕的预想——这样下去,车子可能会被人掀翻。
  薛里昂下意识去看薛锐的神色,担心这样的场景对于薛锐来说是很大的刺激。
  可薛锐没有说话,也没有往外看,像是对于现在的处境失去了感知一样无动于衷,只是不知道算不算错觉,薛里昂觉得他似乎更加苍白了一些。
  最后一排的两个律师不敢说话,抱着怀里的包瑟瑟发抖;亓飞不断观察着,想找到个契机让司机开走,但还没有头绪;眼见陷入死局,薛里昂按住开门键,正要下车去解决问题,但是有人动作比他果断,他身子刚侧起,薛锐扯过安全带直接将他捆在原地,下一秒便迈出了车门,只留下背影在薛里昂震惊的瞳孔里。
  “薛锐!”
  “——你还敢出来!”
  薛锐脚掌落地的瞬间,就有喊得最大声的人冲了上来,狠狠把他推在车上,即使穿了比较厚的衣服,也能听到后背撞上车门的闷响。
  “我把房子抵押了!我把房子抵押了买启辰的股票!你竟然骗我们!把钱还给我!”
  冲在最前面的男人咆哮着扑在薛锐脸上,脖颈上的青筋都爆了出来。
  “我妈养老的钱我都投给你了,现在怎么办,你还我钱!”
  薛锐没有说话,略显苍白的脸侧了过去,立刻又有其他人挤进来,愤怒推搡着这个昔日高高在上的“薛总”。
  “骗子!你怎么不去死,你去死吧!”
  人群的情绪越来越激动,有些人早就被连日的亏损冲昏了头脑,看着罪魁祸首站在眼前,无处发泄的怒火喷涌而出,有人挤过来,只为了挥出一拳砸薛锐身上。
  薛里昂解开安全带,疯狂按动开门键,但是薛锐的手死死拉住车门,他无法从里面将车门打开。
  “薛锐,薛锐!你给我开门!”
  薛里昂喊着,手掌拍打车窗玻璃,却换不来一点回应,转头从另一侧下车,在人群里挤着往薛锐身边挪去,但人太多太挤,每走一步都要用掉全身的力气。
  “你有没有良心?你真该死啊!”
  “那么有钱,还要骗老百姓的钱吗?!”
  ……
  薛锐还是无动于衷的样子,不辩解也不躲避,承受着所有谩骂和攻击。没有理智的投资者就像是输红眼的赌徒,他们不考虑市场风险,不考虑后果一味加杠杆,等到暴雷的时候,只要有人能为他们的失败买单,不介意叫最大声、骂最难听。
  这就是薛伯坤的死公布之后必然会出现的情况,有些东西是因为“相信”所以才值钱,一旦大多数人都不信了,那曾经值钱的东西就会比草纸还贱。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薛锐的亲爹到底是不是薛锐杀的还另当别论,这些承受不住风险的“受害者们”却已经如丧考妣要薛锐给他们负责了。
  “都让开!!”有人爆喝一声,径直走向薛锐,所有看到他的人都噤声让开了一条路。
  是个面目狰狞的男人,一手抱着个四五岁的女童,一手拖行着一个几十斤的家用煤气罐。
  走到薛锐面前,他站定下来,松开已经吓傻的女童,从兜里掏出一个打火机举在手里。这时,刚刚还拥挤聒噪的人群离开散开,以煤气罐为圆心,形成了一个空心的圆。
  女童的哭泣声像是濒死的小动物,男人爬满红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薛锐,拇指虚按在打火机的点火按钮上,声音沙哑绝望:“你不让我活,我们都别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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