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楼层逐渐升高,像是闲聊天气一样,薛锐突然开口:“你呢,你怎么想的。”
  “有些棘手……但是,可以解决?”亓飞没有察觉到这话里的问题,她只当薛锐是在征询处理此次工作的意见。微妙的,她似乎实觉得今天的薛锐好像是和从前有一些不同,因为此次危机的影响范围和深度,薛锐表现出与平时不同的状态也可以理解。
  电梯到达的提示声响起,两人一起迈出去。走廊的窗户能看到楼下的景象,天还没有亮,上下游企业的合作商和投资机构已经在启辰大楼前聚集了起来,隐隐形成围堵的景象。大量车子停靠在标记着禁止停车的路段,有人站在车前慷慨激昂,有人尚未下车严肃观望。
  “还是先报警吧,得保证大家的安全。”没有停下脚步,亓飞只是喃喃道,像是说给自己听,紧攥着文件纸张的手,却暴露了她的内心——这个职场上的高级打工人,也在害怕。“可能会发生群体性挤兑,联系安保公司让他们多派遣一些有经验的人……”
  “亓飞。”
  薛锐叫停她的碎碎念,站停脚步,像是他往常每一次发布决策一样,没有犹豫,没有铺垫,只是表述一件事实。
  “你被解雇了。”
  “……安保费用先——什么?”
  高跟鞋敲击地板的声音戛然而止,接着亓飞回头,像是突然丧失了理解中文的能力,她看向落后一两个身位的薛锐,表情有些滑稽问道:“你说什么?”
  薛锐没有解释,只是重复了一遍:“你被解雇了。”
  “回家吧。”薛锐说。
  他往前走,没有再给亓飞眼神,清高冷傲得如同他给所有人的第一印象。腰背挺拔,步履坚定,却像是要走去一条无人能同行的路。
  亓飞怔愣着,她第一反应不是被否定的痛苦,也没有纠缠着要解释,串联起薛锐的一系列表现,像是印证了自己的某种猜想。
  她皱着眉,脸上那种职场的圆滑突然间就退得干干净净,像是终于不屑于继续装了,看淡了或是看破了。在薛锐面无表情、高高在上要与她擦肩而过的瞬间。没有一丝犹豫地出手——一巴掌甩在薛锐脸上——用力大到黄发晶手串都飞了出去。
  身手敏捷的不像是办公楼里身娇体弱的白领,仿佛一位行侠仗义的女侠。
  薛锐的眼镜被打歪,狼狈挂在脸上,他没有还手或者格挡的动作,只是慢慢抬手把眼镜扶正。似乎觉得自己罪有应得。
  但亓飞的气还没出完,没有一点打了领导,不,是打了前领导的心虚。她气得手抖,一叠未装订的纸张文件扬了出去,整个走廊都是纷纷洒洒的打印纸。
  “薛锐,你,王八蛋!”她指着薛锐,几乎破音。
  a4纸张边缘锋利,割到了会流血。薛锐脸上轻轻刺痛,他伸手抹开那一条几不可见的血线,像是个无知无觉的假人。
  “你觉得你很高尚吗?”亓飞已经记不清自己上次这么当众发泄情绪是什么时候,她现在不在乎简历上写着的那些“服从性高”、“抗压能力强”的废话,她现在对话的不是老板,不是同事,只是薛锐本人。
  “你让他们走,你让我走,你自己呢,你怎么办?!”一大声说话眼圈就红的毛病到底是不是绝症,还能不能治好。亓飞觉得自己气势一下就弱了,她无法控制地哽咽,明明只是想要把眼前这人教训清醒了,都那么凶地打人了,怎么反而自己掉眼泪。
  “你,你怎么办啊……”
  这次不是小事,业界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大的丑闻了,薛锐甚至有可能面临终身监禁。
  “你觉得我是临阵逃脱的懦夫?还是在发扬什么狗屁的绅士精神要优先保护女人的安全?”亓飞擦了一把自己莫名其妙的眼泪,像个斗志激昂的豹子,她踱步往左又往右踱回来,脸上的担忧甚至大过愤怒。“……你到底有没有给自己留后路?”
  第91章
  薛锐说不清心里到底是什么感觉,他很清楚自己的所作所为会让很多人受到波及,他愿意承担和接受,从经济物质层面尽力弥补。可亓飞这样以感情为出发点的质问,薛锐给不出回答。她的担心和感情,他知道自己无法偿还。
  “辞退补偿可以给到顶格,如果你现在走的话,公司账户里的钱还能动。”
  沉默之后,薛锐见亓飞平复了一些,如是说,言下之意:快点离开,趁我还能做主账户里的钱。
  亓飞几乎是无语到极致冷笑了一下,从前还真没想到,这样拿钱打发人的话会是说给自己听的,更没想到这样的渣男断崖式分手的操作会是薛锐做出的。她自认为自己目前在启辰的工作没有可替代性,薛锐不可能随便哪里拉来一个人就能胜任这份活。
  “那其他人呢?”
  “公司有专门的员工福利账户,已经做过风险隔离,即使启辰宣告破产,这个账户里的钱也足够覆盖对员工的补偿。”
  “那你呢?”
  薛锐又沉默了,亓飞不信他是因为不知道而沉默,连可能面都没见过的基层员工在公司破产后的补偿方案都设计得天衣无缝,他怎么可能没想过自己的结局。薛锐不说话的唯一原因,就是他没想让自己有后路。
  他就想到这里,结束。
  他想要薛家葬身火海,连带着流着薛家血液的自己。
  “那薛里昂呢?”亓飞试图唤醒他的良心,在她的印象里,薛锐从没有不管过薛里昂。
  “他,”薛锐停顿了一下,不自觉地语气放得很轻,“他已经跟启辰没有任何关系了,这件事不会影响到他,他能对自己的人生负责。”
  这叫哪门子的负责,这是留下一辈子的阴影吧。亓飞突然觉得自己竟然能和薛里昂共情了,真是世事无常。
  “我不接受。”亓飞同样斩钉截铁。
  两人谁也不肯示弱地僵持着,亓飞挺好奇薛锐会不会做出像是叫保安把自己赶出去这种事,她甚至说不清是自己是赌气还是放心不下启辰:“薛锐,我知道在你看来我没有任何立场要这么做。我只是奉劝你,不要把自己想得太高尚,自以为是。把别人都推开就行了?我们都是玩偶小人,都要任你摆布?把你当朋友确实算我高攀,但是丢下朋友,我做不了。”
  亓飞回想自己少女时代,她本来就是一个特别讲义气又特别犟的人,为此吃过亏但不后悔。之前在工作中,她大多不在薛锐面前表现出来,是因为这是她的老板,现在不一样,反正这傻逼男的连老板都不想当了,就想给自己做主当爹,还有什么好惯着的必要呢?
  沉默着对峙的,薛锐的电话铃声响起,节奏紧凑的一小段钢琴声反复循环。薛锐没接,亓飞更无所谓,但是打电话的人非常执着,一次不接又打一次。
  默认的电话铃声因为太过常见反而像是某种情绪锚点,当它响起来,特别是在现在这个时候,直线加剧了氛围的焦灼。当它响到第三遍的时候,亓飞终于受不了,她愿意退一步寻找解法,她的目的本来就是留下协助薛锐。
  “好吧,你要是执意如此……可以开除我,就当我现在是在当义工,我们之间没有雇佣关系,到这件事解决之前,让我留在这里。你也放心,等这件事情解决了,我绝对不继续赖着。”
  “薛锐,你就算真死了,也得有人给你收尸吧。”这种已经不怎么好听的话,在朋友之间说出来都要考虑一下,亓飞不在乎薛锐会不会生气了,她想到什么说什么。
  这种明显口不择言的话,薛锐并不在乎,只不过现在一时半会没有办法改变她。跟男人相比,大多数女人,在危机来的时候,似乎都表现得更加勇敢,更加看重情谊。薛锐其实没有应对这样的人的经验,只是觉得自己好像是欠了一些还不清的东西。
  “谢谢。”薛锐说,除了这句谢谢,他不知道还有什么是自己可以做的。
  亓飞松了一口气,这样看来薛锐一时半会应该不会再执着于赶她走了。主要矛盾点解决了,启辰乱麻一样的现状又涌进了脑子里。她蹲下一张一张捡自己扬出去的纸张,好在自己平时对手底下的人比较好,小丫头不会因为临时来加班就报复自己,还是很认真的加了页码……
  薛锐也蹲下身,帮着亓飞一起捡,电话再一次响起,这次,按下了接听键。
  “来办公室见我。”听筒里传来男人的声音,简短的祈使句,语气冷硬,竟有几分咬牙切齿的感觉,听得出来,现在应该情绪不佳。
  “嗯。”薛锐应下,他还是平常那种四平八稳的表现,现在的情况下还能不疾不徐,某种程度上来说,已经是明摆着的懒散或者怠慢了。但是对方应该读出了另一种解读,狠狠挂了电话。
  “……李渊?”亓飞眼神点了一下手机,问薛锐,她不是故意偷听,上上下下乱成这个样子了,还能这么有脾气的,也只能是李渊了。
  “对。”没想瞒着她,被挂了电话之后,薛锐神色如常继续捡文件,每页都按顺序排好,还给亓飞,做完这些,按照李渊的旨意,去往他的办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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