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再度进入梦乡时,他见到了那个很小的男孩,似乎很爱哭,睫毛上总是湿漉漉的。
  那时他刚从母亲的房间里出来,仪器运转的声音被隔在门后。
  被找到带回来之后,女人就很快病了,医生记录复杂的病名,和一连串的并发症,用各种沉重、昂贵的医疗仪器来治疗她,但是没有好转,生死的交界线近在眼前,抬脚就能迈过去。
  薛锐怀疑过是家族的惩罚,这份怀疑无处可说,也无法查证,没有人会站在他这里,女人奋力想要逃开的阴影,终于还是沉甸甸的落在她唯一的孩子身上。
  那些正在杀死他母亲的人,有一些会想杀死他,有一些会让他活着,但是无论是谁,都不会救他们。
  “哥哥。”
  爱哭的男孩又等在他门口,像是不怎么通人性的小动物,在眼前错综复杂的森林里,找上了尚未获得自保能力的自己。
  那段时间,薛锐经常在夜里痛醒,但他没有找医生,也没告诉任何人,固执地认为,这是在分享母亲的痛苦。
  他的骨头在痛,内脏在痛,几乎每天晚上随机选一处让他在床上痛得彻夜清醒。
  十二岁的的薛锐,痛得冷汗涔涔,却不发出声音,也没有动作,咬紧牙关,在黑暗里一个人和神明或者恶魔对峙。
  薛里昂就是这段时间,出现在他的视野里。
  大大的蓝眼睛,五六岁的小孩子,无人在意他,瘦小得好像很快会被这座宅子里的阴郁气息吃掉。
  薛锐没养过宠物,薛里昂却像是自己送上门的流浪猫。
  看不懂人脸色,理解不了这个家的运转逻辑,甚至听不懂人话,只知道在所有能见到薛锐的时候,讨好得往他身上贴。
  把“我需要你”这几个字贴在了脑门上。
  当又一次疼痛袭来的时候,身旁温暖的小动物动了动,薛锐睁开眼对上是他担忧的眼神。
  然后他抱住了薛锐,金色的头发蹭在薛锐脸上,感觉刺刺的。
  薛锐分出一只手把他掰开一些,才发现,小孩蓝色的眼睛里蓄满了眼泪,脸上更是乱七八糟的湿漉漉。
  痛到虚脱的时候薛锐没哭过,母亲一次次病危通知书传来的时候他也没哭过,眼前的小孩只是因为他在疼便哭成了这样。
  “……睡觉吧。”
  薛锐不知该如何应对,只能哄他睡觉。
  听着他的呼吸,天快亮的时候竟然也渐渐睡着了。
  薛里昂还是经常来,吃东西,睡觉,在以为薛锐见不到的地方偷偷观察他。薛锐处理完自己的课业的时候,会教他一些简单的词句。
  奇迹般的,在薛里昂的陪伴下,疼痛造访的频率越来越小,持续时间也短了,不知从哪天起,竟然彻底痊愈。
  梦里薛锐像是照顾自己第一只宠物一样对待薛里昂,直到最黑暗那天的到来。
  主宅的女主人因病逝世。
  从此薛锐再也没有软弱的借口,那些阴影里的“亲人”不屑再掩饰,聚集在母亲的遗体前像是食腐的秃鹫一样瓜分空出来的利益。
  他看着满座亲朋,在心底记住这些刽子手的名字,无论是家族的惩罚还是绝望杀死了那个女人,他们都是握刀的行刑者。
  没关系的,他们不会满足,早晚有一天会把刀尖对向自己,这样想着,薛锐竟然有一丝期待。
  但我不会逃的,我会在这里等着,亲手燃起大火,把你们都烧干净。薛锐在心里轻轻说。
  他的母亲已经死在那场盛大的逃亡里,只要他还活着,她就没有输。
  薛锐不会让她输的。
  于是,他的感情、良知,以及其他的一些重要的东西,在那天和母亲一起埋进坟墓。
  那个无知无觉的小宠物,竟然是他主动对这个世界付出的最后一点爱。
  第43章
  薛锐醒来的时候已经下午了,他睡了十几个小时,隐隐有些头痛。
  楼上的门一开,薛里昂就受惊从沙发上滚下来,没保持住平衡,直接对着薛锐跪在沙发和茶几之间。
  他昨晚隔两个小时给薛锐量一次呼吸脉搏,天亮的时候才敢睡着。梦里也水深火热的,外面一有点什么动静就惊醒。
  “哥你……那个,没什么不舒服的吧。”
  薛里昂站起来,赔笑抬头看着薛锐,尽量把话说得自然点。
  薛锐看着手机上亓飞和公司的人给他的留言,一边处理工作一边点头。
  私人医生对于他目前用错药物的建议也发到他这边了,回忆一下,他拿出“维生素”的外套确实应该是薛里昂的,不过就此事,他认为薛里昂不必害怕自己罚他。毕竟薛里昂并未有给他服用软毒品的主观意愿和行为动作,如果划分责任,自己没有起到注意义务,反而应承担更多责任。
  薛里昂小心观察薛锐表情,未见异常,感觉自己能活,笑容灿烂了几分:
  “你先洗漱,我给你弄点吃的。”
  薛锐只当是积威之下,把底下那个人搞得一惊一乍的,被过分献殷勤了也只是抬眼审视了几秒,没想出这人能又惹什么祸,嗯了一声去洗澡了。
  他没看见,应该是没看见……
  薛里昂目送薛锐走进卧室,感觉自己悬着的心终于能放回肚子里了,又稍微有点失落,他也觉得自个这种心态有点欠。
  说到做饭,薛里昂虽不能说擅长,但他也是在外留学了几年,有一定的自理能力,特别好吃不敢说,能吃,且不难吃,这点他还是有自信的。
  趁薛锐洗澡去了,薛里昂在厨房捣鼓。
  平常薛锐在家的话,早饭是宋叔做,今天这个点宋叔已经走了,煮的粥还在电饭煲里保温,算是有主食了。
  薛里昂切下一小块黄油在平底锅里融化了,打了两颗蛋进去,热油发出欢快的刺啦声,蛋液缓缓凝固,不知道薛锐喜不喜欢流心,保险起见他还是做了全熟的蛋。
  蛋白质搞定,冰箱冷藏里几样蔬菜他都拿了点,彩椒、土豆和口蘑洗净切块,甘蓝和菜心撕开,一个托盘全乘了,然后调了个料汁浇上去,送进烤箱。
  想起早上宋叔带来了两只小澳龙还没收拾,薛里昂又动作利落挖了肉出来,就着煎蛋的锅,撒上黑胡椒和盐巴,煎了一小碟龙虾肉。
  几道菜都很简单,摆起来却还挺有五星酒店行政早餐的意思。
  薛里昂满意看着自己的作品,拍了个照想发朋友圈,又怕有人认出这是薛锐家,他倒是想昭告天下登堂入室,可又怕薛源之流察觉到他的地下恋情。于是忍了忍,发给了陆之远。
  薛里昂:【图片】
  薛里昂:给薛锐做的早饭。
  陆之远:???
  陆之远:你还活着,他是不是还没醒。
  陆之远:听我一句劝,爱心早餐没用,你还是跑吧,趁他还没醒。
  陆之远:我买了张去南极的票,要不要给你也买一下。
  薛里昂:去南极干嘛?
  陆之远:去月球的买不着,哪远先躲哪儿吧。
  不知道应不应该说,这人对自己的贼胆还是太有信心了,薛里昂懒得跟他解释,打算放任他去南极吹吹风冷静一下。
  无论如何,薛里昂在下午美美吃了一顿早饭,和薛锐一起。
  这顿饭虽然制作上有些粗糙,但是薛锐吹头发的时候,薛里昂还进行了一番艺术创作,使它变得优雅。
  他用番茄酱在蛋上画了两个图案,一个心形,一个翅膀,象征着飞翔的爱。但是薛锐不在乎,他吃着问薛里昂,你怎么还没走?
  薛里昂一时语塞,他说:我想待会就手把碗洗了。
  于是他也如愿以偿洗了碗。
  近期薛里昂给自己安排的事情很多,先是挑两天和理财顾问还有财务开了会,盘点了一下自己手头能动的钱。
  他得规划一下,怎么接薛锐手里那堆烂摊子。
  两个账房丫鬟不明所以,且不安,特别是理财顾问,她的团队去年跟了个行业冥灯基金经理,第四季度的收益率不到10%,经理现在业界已经查无此人了,他们团队挨个给客户磕头,过年送的答谢礼都比平常贵了一倍。她担心薛里昂不满意他们的业绩,算着钱就给他们炒了。
  于是她战战兢兢问薛里昂:“薛总,咱是不是有什么大动作,要调动资金呀?”
  薛里昂深沉点头,停下了在报告上涂鸦的铅笔,想了个恰当的表达:
  “要做彩礼。”
  “彩礼?”
  “彩礼。”
  “要这么多……彩礼?”账房丫鬟一脑子问号。
  “不够的话,应该就用不上了……”薛里昂皱着眉头,情绪怅然。
  如果卓蕙妍那边的资金被自己搅和黄了,他又拿不出钱补上,别说彩礼,该是薛锐给他准备祭礼。
  两个账房丫鬟面面相觑,似懂非懂自行构思了一段豪门苦情戏:豪门私生子爱上极品捞女,对方放话,如果不准备天价彩礼,婚事就会告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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