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七杀,你给我好好想清楚了。这是我职业生涯中唯一一次破例,只要你愿意收回你刚才说的那些话,我可以全都当做没听见,放你一马。”
  七杀道:“我说过了,我无怨无悔。”
  沈河恼怒道:“七杀,你和我斗智斗勇时那聪明的脑瓜子呢?利害关系我都已经讲得这么清楚了,你还无动于衷,是听不懂人话了吗?”
  “谢步晚还那么年轻,他的写作之路才刚刚开始,锁几个月的黑屋又怎么了?!你和他不一样,你是要把自己这一辈子,都为他赔进去了!”
  七杀:“正因为他还年轻,他的写作之路刚刚起步,我才不能让他在这种关键的时候,遭遇这样的挫折。”
  “人在刚刚踏上一条全新道路的时候,所遭遇的起落,将会极大地影响他在这条路上的未来。我怎么忍心让他刚刚起步,就去面对黑屋监管所中的一切?用一个写不出新东西的七杀,去换一个拥有无限可能的谢步晚,沈所长,你不觉得这笔买卖,对我来说再划算不过了么?”
  “如今我意已决,你不用再劝我,也不必再千方百计为我找开脱的藉口了。沈所长,这可不像你的作风,不要给你的职业道德蒙羞。”
  沈河呼吸急促,胸口剧烈地一起一伏。
  “七杀,”沈河负手而立,凝眉良久,最终说,“这一局,看起来是我胜了,可我其实……从来没有斗赢你过。”
  七杀哂然一笑。
  沈河心绪复杂,不禁回忆起他们都还年轻的时候。
  如今的年轻作者都说他们是看着七杀的书长大的,他沈河又何尝不是呢?他依稀记得那时候他还在读初中,就听说过同在这座往闻市中,有一个和他近乎同龄的中学生,竟然在这个年纪就写出了那样令人惊艳的文本,被发表出版,被称作天才少年,被众人交口称赞。
  在那个文学娱乐贫瘠的年代,他的作品成为了年轻人们仅有的一片精神乐园,幻想中的净土,被人争相传阅。他笔下每一个字都敲击着他们的灵魂,让他们痛入骨髓也带他们直面深渊。沈河有幸在那个时候拜读过他的作品,他对人性深刻的挖掘,对世事认知的颠覆与狂悖,让见者为之恐惧颤栗,又深深着迷。
  沈河想,与这样一个人一同出生在这个时代,是他们这一代人最大的幸运,也是他们最大的不幸。
  幸运的是他掀开了他们灵魂的房顶,让他们得以窥见深井之外广袤的天空;而不幸则在于他让他们看见了苍天的高远,却让他们更深刻、更无力地意识到,自己永远都无法跳出这口枯井,也挣不开诸多加身的枷锁。
  沈河不是没有欣赏过七杀的作品。
  平心而论,他年轻时也曾为那文本中自由狂放的思想震撼,为之神往。可是随着时间流逝,随着融入社会、阅历增长,他渐渐意识到,只有一颗自由烂漫的心,是无法支撑这个世界运行的。
  他见过无数作者为了争夺榜单和流量恶毒手段频出,最后落得平台一地鸡毛,也见到过那些心存歹念的执笔者字里藏刀,将读者创得遍体鳞伤。见过那些不受约束的作品释放人心中险恶的一面,煽动无数人争相效仿。
  有些人出于好奇或者疯狂参考故事情节作恶,残害手无寸铁的无辜者;有些人沉醉于自我膨胀的幻想,再也无法面对现实,叫嚣着回归幻想世界而放弃生命;有些人将创造令他们着迷的作品、为他们打造精神圣地的作者奉为神明,狂热追捧,甚至不惜为之四处出警,排除异己。
  文本是治病的良药,也是致命的剧毒。它沿着看不见摸不着的网络传播,像蛰伏的病毒,最终在适宜它生存的土壤中扭曲、繁衍、增殖,最终爆发成无可挽回的灾厄。
  因此,这个世界不能没有限制与规则。
  所以沈河最终没有选择执笔,没有像谢步晚和其他作者一样,成为一个追逐七杀而去的创作者。他孤独地转身,选择了与他们所有人都相背的道路。
  他们搞创作,他就要规范创作;他们发挥想像,他就要净化思想;他们追逐自由,他定义自由的界限。
  他是作者们的监管者,是往闻市的缰绳与枷锁,是这片土地思想与道德的底线,是一切的一切最后的“人不能至少不应该”。
  他敬重七杀,也佩服七杀对理想的执着与对自由的坚守。诸般不解不甘,只是因为看不得自己年轻时被歌颂为一代传奇的存在,竟然因为一个不被自己放在眼中的人向自己低头。
  这种英雄迟暮的,长久以来某种坚不可摧的想像被打碎的挫败感与空虚感,使他不敢置信,不愿接受。甚至于让他想要打破自己一直以来的原则,让七杀收回那些话。
  可他既然选择了这条道路,选择成为这样一个为作者套上枷锁、为文本决断生死的人,他就要尊重自己的立场与身份。无论他对七杀如今的抉择,感觉有多复杂,他都必须执行他自己的职业道德和义务,并且从一而终。
  “好,我明白了。”想到多年的争斗终将在今日落幕,画上句号,沈河语气沉重,心中亦是感慨万分,“七杀,既然你已经做出决定……”
  “那么,我尊重你的选择。”
  第111章 他真该死啊
  七杀轻飘飘地朝沈河一笑。
  被无数人避之如蛇蝎,畏惧如狼虎的黑屋监管所,似乎并不被他放在眼里。沈河有种预感,像七杀这样的人,黑屋监管所即使作为让作者们退避三舍的地狱,也只能囚禁他的肉体,无法禁锢他自由而疯狂的灵魂。
  “在被锁进监管所之前,我还有一些后事要交代。”七杀靠在沙发背上,双手交叠,悠闲地交叠在膝盖上,“沈校长,这黑屋监管所,我可也不是白进的。这一去,就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出来了,在走之前我势必要为步晚之后的道路,清除所有的隐患。”
  沈河警惕道:“你这是什么意思?在谢步晚这件事上,我虽然敬你是条汉子。但事关往闻市的法律和规则,我可绝不会让你乱来!”
  “你想多了,沈校长,我是个良民。甚至都遵守往闻市的规则,主动束手就擒了,又怎么会做让沈校长为难的事情呢?”七杀好脾气地朝沈河笑了笑,“我我只是想请沈校长在规则之内,帮我一点小忙。”
  沈河:“你先说清楚,你到底想做什么?”
  七杀道:“在毕业典礼上揭发步晚去花市文学城写文一事的那个写手,宰相肚里赛艇,我要他和我一起进黑屋监管所。”
  沈河的第一反应是:“这不合规矩。”
  七杀:“哪里不合?”
  “宰相肚里赛艇有记录在案的重大违规行为,也无非就是过去参加文阀,使用不正当手段打击竞争对手,这些事情在文阀倒台的时候就都已经处罚过一遍了。”沈河说,“最近的一些违规记录,无非就是拖欠更新,无法按时交稿导致榜单轮空……或许他写作状态确实出现了问题,但那也应该是将他送去黑屋精神康复中心进行治疗,而不是直接关进监管所里。”
  七杀:“以沈校长的手段,只能查出这么点东西来么?我怎么不太相信呢。”
  沈河皱眉道:“那你想要怎样?”
  “我先说我的诉求。赛艇这个人,我临走之前,是一定要把他带走的。”七杀说,“步晚还是新生的时候,就因为与文阀争抢榜单,和他发生过矛盾。而他在文阀倒台之后,竟然如此记恨步晚,以至于这么多年过去,都要想办法抓住步晚的把柄,让他身败名裂。我不可能放任这样一个人在外面,他绝对会给步晚带去极大的麻烦。”
  “至于具体怎么名正言顺地把他送进黑屋监管所,那就是沈河校长要考虑的事情了。我能做的,就是给你提供一个思路——”
  “宰相肚里赛艇,绝对不仅仅是拖欠更新。他都已经沦落到去鱼塘文学院门口乞讨,当乞丐作家的地步了……以他无所不用其极的阴毒性格,你觉得有可能么?”
  “只要你用心去追踪线索,肯定能查出他身上背负的更新贷,他甚至很有可能为了换取能正常过审的更新去写过违禁内容。你不用担心冤枉了好人,以我在往闻市混迹多年的经验来看,不可能的。”
  沈河嘴角抽了抽:“如果我非要说不呢?”
  七杀:“听说他在去花市查步晚线索的时候,在花市文学城门口遇到了易封老师。沈校长,你说易封老师去那种地方做什么?”
  沈河:“……”
  七杀:“我一个人待在黑屋监管所里,没有相熟的朋友,感觉好寂寞啊。要不然我想办法让你把易封老师送进来,陪陪我,怎么样?”
  沈河的眉毛狠狠跳了一下。
  一个七杀,已经够难缠了,更何况加上一个癫里癫气的易封?!
  别以为他不知道,易封根本就不是一个想写文的人。易封成天抓耳挠腮,挤出那么多狗屁不通的东西,无非就是想引起他的注意。要是真让七杀想办法把易封搞进黑屋监管所里了,这两个人绝对能把他折腾得分身乏术,半点顾不上外面。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