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诡异的红光映亮他精致的面孔。苍白的,俊美的,令人联想到在深夜异闻中游走的艳鬼。
  他抬起眼,烛光照进眼底,将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瞳染成明艳的猩红色。
  七杀用这双眼睛打量谢步晚。
  他的目光假如有实质,应当是染血的刀锋,冰冷锐利。它沿着谢步晚身体的轮廓滑过,准确地将他与他身周的空气、背景的监狱走廊剔离剥开,只留下谢步晚一人的剪影,落在七杀的眼里。
  谢步晚感觉,好像有什么冰凉无形的东西贴着自己身体擦过,下意识地捏紧了藏在袖中的笔芯。
  这种被肢解剖析的毛骨悚然感令他背脊颤栗,他这辈子从未离“危险”这个概念如此接近。
  七杀驻足在门口,看了他许久,忽然朝他轻笑一下。青年那双轮廓线刻薄的唇,即便是微笑,也带着少许漫不经心,有居高临下之意。
  “虽是不请而至……来者是客,我这里也许久没有陌生人造访过了。”七杀将宅门推开了,露出身后的院落,“你不想进来坐坐吗?”
  第9章 v
  七杀身上,或许确实存在着某种能够蛊惑人心的病毒。
  谢步晚原本只是想来看七杀一眼就走。
  见过七杀本人,想法忽然换成了把笔芯还给他就走。
  然而,在收到七杀的亲口邀请之后,他的脑海中的念头,又变成了“我就进去坐一会儿,坐完了马上走”。
  七杀不愧为身负千万字血债的顶级文本犯,黑屋里独他一份的四合院牢房,那叫一个又大又豪华。谢步晚一眼望进去,竟然深不见底。
  高高的院墙上,伸进来几枝石榴花。红的像血,白的像麻,静静垂落在他们行经的道路两旁。看不清的漆黑枝叶拂过谢步晚肩头,让他浑身直起鸡皮疙瘩。他抬头望向院墙的边缘,比划了一下,大约有两米来高。
  伫立在院墙之下,谢步晚忽然心生疑惑:就这么高的院墙,真能锁住像七杀这样的人吗?
  屋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七杀摘下墙上的油灯,将书桌上的蜡烛点燃。惶惶昏光仅将房间一小个角落照亮。
  谢步晚仰起头,在烛光的照明中,他分明能看见屋顶有电灯。
  他问七杀:“为什么不开灯?”
  “气氛。写作重要的是气氛,你要先沉浸到你准备刻画的环境中,才能抓住你打算塑造的环境有哪些突出的特征。”七杀竖起一根手指,贴在唇边,笑意诡谲,“文本不像影视和图形,能够直观地将事物表达给观看者。它的魅力就在于,先给予读者一个环境,然后激活人脑中无穷无尽的想像力。”
  “比起直观地告诉读者帷幕下发生了什么,我更喜欢做搭建舞台的人。让台下的观众走上去,自己在台上起舞。”
  谢步晚惊讶于七杀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这显得他好正常。
  “你在用看神经病的眼神看着我——我早上已经告诉过你,我没病了。”七杀将手中的红灯笼悬挂在门边的置衣架上,走到烛影前坐下。
  他挽起袖子,从笔筒中抽出一支签字笔,开始在白纸上写字:“创作也是一个布置陷阱的过程。把即将看见你文本的读者当成你的猎物,猜测他们的口味,然后在你的文本上挂上诱饵,勾引他们一步步深入,然后给他们致命一击……”
  “知道我创作成就感最高的瞬间是什么时候吗?不是获奖,也不是数稿费。是看见读者被文本的陷阱中伤,痛哭流涕地高呼感同身受的时候……写小说有什么好玩的?读者才好玩!写小说玩的就是读者。”
  他轻笑起来,充满恶趣味地。
  即便说着这样让人拳头生硬的话,他俊美的容貌和挺秀的身姿,还是让听者无法纯粹地厌恶他,只能对他爱恨交加——尤其是谢步晚深知,说出这些话的人,的确拥有足以支撑他傲慢的才华。
  但谢步晚还是忍不住反驳他:“你怎么知道读者一定会顺着你安排的节奏走?万一人家早就有了心理预期,非要跟你反着来呢?”
  七杀朝他眨了眨眼,笑容狡黠:“是吗?那你今夜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是谁让你来的?”
  谢步晚一时语塞:“我……”
  谢步晚深呼吸,然后在心中告诫自己:不要试图和一个神经病讲道理,你会被他绕进去的。
  他从袖子里抽出了白天七杀落在食堂的笔芯:“我是来给你笔芯的。”
  七杀听见这句话,惊讶地抬起头,旋即从容道:“谢谢,我也给你笔芯。”
  谢步晚再次感到无法和他脑回路接洽:“什么鬼,此笔芯非彼笔芯啊!”
  他觉得自己不宜在这里久留,快步走到桌前,将笔芯放在七杀桌上,就打算走:“给你,我要回去了。”
  他刚转过身,七杀忽然抓住他的手腕,将他拽回来:“这么紧张干什么?你放松一点,我又不吃人。”
  他的体温很低,手上的皮肤细腻冰凉,谢步晚一瞬间甚至生出幻觉,自己像是被一条毒蛇缠上。
  谢步晚浑身僵硬:“你想干什么?”
  七杀暧昧地轻抚了一下他的手,中指第一指节侧面,那里有常年握笔留下的茧。
  七杀笑道:“干什么?当然是来干一些最适合在夜里干的事情……比如说……”
  谢步晚的心悬起来了。
  他的直觉告诉他,下一秒七杀脱口而出的,不是杀人放火,就是银言浪语。
  七杀:“来拼字吧。”
  谢步晚:“?”
  七杀:“先写到一万的人获胜。谁赢谁是爸爸。”
  谢步晚:“???”
  第10章 我
  次日中午,谢步晚在自己牢房的床上醒来。
  他做了许多的梦,内容似乎混乱颠倒,无比荒诞。梦里他好像在一间医院中四处奔逃,最后被困囿于迷宫般的长廊里;他似乎又梦到了七杀,但具体是什么情形,发生了什么事情,却又记不清了。
  惊醒之后,他只觉身体各处隐隐不适,残留着昨夜疯狂的余韵。
  昨天晚上,他在七杀屋里待了一宿,被七杀欺淩得浑身酸痛,无力反抗,最后只能哭着叫爸爸。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何时力竭昏了过去,又是怎么回到自己牢房里的。
  一回想起自己昨夜的狼狈,谢步晚就忍不住恨恨地捶床板。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可怕的人,可以一个小时写上万字!
  他和七杀一夜大战七次,竟然没有一次能够成功骑在七杀身上,反而一直被七杀压得无力挣扎。最后他哭着求饶,说实在太多了真的写不完了,七杀仍旧没有放过他,狡猾地哄骗他再来一次,真的是最后一次了,这次他一定能写得比上一次更多,把七杀反压下去。
  一旦他听信了七杀的鬼话,开始新一轮的拼字,七杀就以破竹之势发动狠狠进攻,杀得他丢盔弃甲,欲仙欲死。
  谢步晚恨恨地想:莫非七杀以为,男人太快了是什么好事吗?!
  “岸老师,你昨天晚上去哪里了?”郝涉游也醒了,揉着惺忪的睡眼问谢步晚,“半夜忽然出去,直到淩晨才回来。”
  谢步晚面无表情:“吾好梦中码字。”
  郝涉游:“?听起来有些离谱,不过是你我就理解了。”
  谢步晚问他:“昨天晚上是谁送我回来的?”
  “没谁啊?你不是自己回来的吗。”郝涉游一脸奇怪地看着他,“岸老师你还好吗,该不会是码字码得太狠,写到精神恍惚了吧。”
  旋即他又面露瞭然:“倒也正常。咱们这里好多通宵码字的老师,写到最后写出幻觉来。”
  “前几天我还看见一个老师,挥舞白纸大喊他终于完结了,但是稿子上的字只有聪明人才能看得见。狱警把他押送回来的时候审问他,他到底是什么时候写的文,那位老师痴痴地说就是昨夜写的,他一口气写了二十万。”
  “可是狱警一调监控,发现他那天晚上分明好端端躺在床上躺了一夜,什么也没干。你说这吓人不吓人?”
  谢步晚一听,顿时觉得自己昨夜受的苦难不算什么了,内心只涌起无限的辛酸。
  “岸老师,人在黑屋里呆久了,那可是什么牛鬼蛇神都能见到的。”郝涉游摆摆手,“事已至此,先吃饭吧。”
  他们洗漱完,一起走向食堂。
  食堂里一片闹哄哄的,好像是有人拿了昨天晚上新写的稿子来分享更新内容,大家都听得津津有味。一些知名作者被其他人围观,讨要更新来看,众人拿了稿子便争相传阅,分析剧情、对醒脾各抒己见,场面一派其乐融融,十分祥和。
  谢步晚一眼过去,就在人群中看见了七杀。
  七杀今天坐在靠窗的座位上,也没戴他那稀奇古怪的白纸头套。青年穿着整洁的白衬衫,长发束成低马尾,从肩上垂下来,发丝像绸缎一样柔顺。
  他一手撑着脸,一手握着汤匙在汤碗中漫不经心地搅动,出神地望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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