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出乎他意料的,陈远轻轻哼出一声“嗯”,然后很缓慢地扭头看向了自己。
  陈远是有意识的,但并不是平时陈远的意识,这个认知让魏西连觉出了好玩,他“唉”了声以唤起陈远的注意力。然后他听到了陈远开口,气息忽轻忽重:“白天,开什么灯……”
  魏西连笑了,准备再逗眼前这个神志不清的醉鬼玩一玩,就见陈远很坚决地背过了身去,抬起胳膊盖住了眼睛,口中吐出了很清晰的一句话,似乎带着点赌气:“睡觉,关灯。”
  之后魏西连再朝他说话他就完全不理了,言语攻击既是已经无用,魏西连开始上手。
  一手紧紧摁住轮椅的扶手,魏西连探身将已经躲到床另一边的陈远抓了过来,嘴上玩笑道:“就是不让你睡,”,他很麻利地测了陈远的体温:三十八度六,很好,正好能吃退烧药的程度。
  再次被打扰了睡眠的陈远从鼻腔里重重呼出了一口气,嘴巴皱着,露出了一副很不高兴的表情。在魏西连将他扶起来坐好时也极其不配合,两条胳膊这一伸那一挥——大概他本人以为这些动作是很有力坚决的,但是因为他发着高烧,胳膊腿都软绵绵的,因此那些小动作更像是玩闹。
  魏西连也乐意陪着他闹,端着杯子在陈远嘴边,仅仅因为陈远小臂不超过十厘米幅度的抬起,他便夸张地“唉”了一声,将空杯子扔在了床上:“摔碎了,没杯子喝水了怎么办?”
  陈远目光很呆滞地看着那个杯子,做出回答:“我不喝水。”
  魏西连抬手将陈远垂到脸侧的一缕头发塞到耳后:“没有水怎么吃药呢?”
  陈远微微低着头,不为所动:“我不吃药。”
  魏西连嘴角翘着,憋笑诱导道::“不吃药会变成傻子的。”
  陈远现在大概就是个傻子,所以他脸色一变,很艰难困苦的思索之后同意了吃药。
  陈远同意了吃药,魏西连还是要装一装大尾巴狼,他状若苦恼地皱眉:“可是没有杯子喝水了,最后一个杯子被你摔碎了。”
  陈远抬起头,先是很认真地看向了魏西连,仿佛在辨认魏西连话中的真假,接着他转脸看向了床头柜,那上面还有一个没用过的玻璃杯,但是直直地看了许久,他点点头:“是的,没有杯子了。”
  他蹙起眉,也很苦恼,大概是在担忧自己会变成傻子:“怎么办呢?”
  魏西连胳膊肘撑在床上,两人挨得很近了,他拿手指梳理着陈远的头发,发根还带着点潮气,头皮温热,触感竟然很不错,他仔细地欣赏着这张脸,压低了声音:“我亲口——喂你怎么样?”
  “亲口”被他暧昧地拉长了,对面理应给点反应的,这才有意思。可惜陈远头脑一片懵然,只是很乖地点了点头,等魏西连喂他药再喂他水。
  魏西连拿另一个杯子倒了水,喝了一口含进嘴里,作势真的要嘴对嘴地把水渡给陈远,不过在最后一刻,他却莫名改了主意,将那只玻璃杯一举,还是逗孩子似的逗陈远:“我又变了一个出来。”
  陈远确实有一点口喝,刚刚满以为能喝到的水没喝到,他舔了舔嘴唇,眼睛还是有些发直,看着魏西连,他诚恳地做出了夸赞:“你真厉害。”
  随后他苦思了一会儿:“你什么杯子都能变吗,你能变被子吗?”
  光凭听,魏西连很难理解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好在陈远和皱眉不解的魏西连对视片刻后,有意无意地做出了补充:“我冷。”
  魏西连联系上下文,大概明白了对方的需求:“你要被子?”
  陈远不点头也不摇头:“我冷。”
  他的确应该冷,阴冷的天气,他身上又只穿了件被酒水打湿的衬衫。
  不过魏西连当然没办法凭空变出一床被子,只能一会儿叫人去拿,所以他还是决定先给陈远喂药,嘴上做出了虚假的安抚:“吃了药就不冷了。”
  这次很成功地把药喂进了陈远口中,喂进去了,但是魏西连观察陈远,发现他并没有做过吞咽的动作。
  他看着陈远,陈远也看着他,一直看到魏西连觉得那颗胶囊大概已经化在嘴里时,陈远终于一皱眉,“咕咚”一声,喉结动了一下。
  大概是真的化在嘴里了,陈远之后就一直捂着嗓子咽吐沫,魏西连又把杯子送到陈远嘴边——被无视了,他也就不管陈远了,启动轮椅想要找人那床被子。
  但是当魏西连转过去,忽然听到身后传来很痛苦的一声“呃”,然后是掺杂着闷咳的干呕声,他扭过头来,就看到陈远皱着眉头,眼角沁出了泪花,趴在床边,吐出了一口带血的酸水。
  第55章
  那间屋子大概是今天犯什么血光之灾, 带着陈远坐在开往医院的车里,魏西连如是想到。
  陈远吐了一顿,然后被连扶带抱地带到了车上, 并没有因此而更加清醒一点,不过倒是不知从哪里积蓄出了一点力气, 开始闹事了。
  醉歪歪的陈远坐不住, 只好半躺在座椅上, 可他同样的不想躺, 撑着胳膊扭起身来, 他懒懒地向前趴到了驾驶位上,用手去摸司机的脸。
  司机既不敢出言阻止陈远,也不敢贸然请求魏西连的帮助, 只好眼观鼻、鼻观心地坐成了一尊雕像, 任陈远在他脸上乱摸,横竖这发酒疯的人手掌柔软温凉、呵气如兰,让他揉搓自己, 司机反倒觉得是自己占了便宜。
  陈远脸上一直挂着朦胧的微笑, 笑着揪司机的耳朵、笑着摸司机的颧骨, 然后在摸到司机的鼻子时,他骤然缩回了手去,磨搓着手指,口中很嫌弃地“唔”了声:“一手油。”
  司机万不能想到已经如此好脾气地容忍他了, 反倒自己糟了嫌弃, 道心多少有些破碎。
  一边的魏西连看陈远有愈闹愈烈的意思,算是为了行车安全的考虑,终于出手,一把搂着陈远的腰把他拖了回来, 腰是薄薄的一捻细腰,并且很软,在魏西连的胳膊里隔着一层衣服灵活地扭动着。
  “老实点吧,”魏西连抽出张纸把陈远的手指一根根擦干净了,“没看出来你喝醉了之后这么讨人嫌。”
  陈远窝在魏西连怀里,头枕在魏西连的肩膀极力地向后仰着看他,眼睛还是不聚焦,但是眉毛睫毛浓墨重彩的,更美成了一副朦胧的水墨画。
  魏西连笑了一下:“你平时能喝几瓶酒?”
  陈远伸出三根手指,口中很乖巧地回答道:“五瓶。”
  这个回答很精妙,大概精妙就精妙在了它让魏西连从心底觉到了有趣。
  陈远本来算是和魏西连并肩坐着的,只是“太”没有坐相了,头已经拱到了魏西连的胸前。而在魏西连觉得有趣之后,他忽然动手将陈远抱了过来。让陈远坐到自己的大腿上,他像搂抱一个困顿的小孩子那样把陈远横抱住了。
  陈远对此也很配和,一条胳膊搭在了魏西连肩膀上,一条胳膊绕过了魏西连的脖子,只可惜老实了没有一会儿,他的两只手就又要作乱。
  耳后的那处区域似乎是魏西连的敏感区域,非常的怕痒,当陈远摸过那里时魏西连猛地扭过头躲了下,顺势就攥住了陈远的两只手腕。
  陈远忽然不笑了。
  并不是因为魏西连限制了他的行动,而是陈远的灵魂好像在那一瞬间和身体产生了隔阂,身体成了一具僵硬的壳子,阻断了知觉的往来。
  “陈远?”魏西连拧眉唤了他一声。
  相比空调,阴雨天的凉风也沁人心脾,车四扇窗户都开着缝,有风呼呼地灌进来,吹得陈远的头发衣摆翻飞起来。
  头发和衣服的灵动更衬托出了陈远的死气沉沉。
  魏西连晃了晃陈远:“陈远?”
  陈远琥珀色的眼眸半睁着,此时此刻没有一丝光亮,他的嘴唇轻轻动了动,声音太低了,重复第二遍时魏西连才勉强听清楚那几个字:“我不想去……”
  直直望进陈远的眼睛里去,魏西连慢慢开口:“你不想去哪里。”
  刚才的玩闹好像透支了陈远的体力,他终于回复成了一个刚刚吐过血的虚弱样子,仿佛连皱眉都嫌费力气,他痛苦地闭上眼睛,还是那一句:“我不想去。”
  攥着陈远手腕的手指向上一滑,魏西连才发觉原来陈远的手这么凉,他思索了几秒,给了一个可能的答案:“你不想去医院么?”
  陈远沉默地将脸贴在魏西连身前,那里暖融融的,是很坚实的一扇胸膛,那么温暖那么可靠,但陈远说:“我害怕。”
  为什么害怕?陈远却不再说话了。
  到了医院时陈远已经昏睡了过去,医生对陈远的状态预估非常乐观,表示只是胃溃疡,打个吊瓶就没什么事了,但是他的态度是如此轻松,然而陈远却怎么也没有醒过来。
  魏西连有意再去找那位前额已经秃了的大夫谈一谈,但是刚刚出了病房,他就看到了正站在拐角处搓脸振奋精神的梁彩文。
  梁彩文一眼也叼中了他,几步走过来,这几步走的大步流星极其利落,但是完全正对了魏西连,他微微弯下腰,却忽然说不出话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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