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母亲并非前来恭贺新禧,她想要来杀掉他。
  她向他的时候动手,他因为不惧死亡,而没有躲避。可是刀尖捅过来的时候,净水长老代他挡住了。
  母亲动作很迅速,仿佛操练了很多遍,她一击不成,当即转身,捅进了她女儿的腹腔。
  得逞后,那位美貌年轻的女人抱着与她音容如出一辙的女儿,笑的得意而癫狂。
  “不疼,不疼,以后就不用生孩子了,我们别怕,别怕,生孩子更疼,这下,以后就不会再疼了!”
  她笑够了,僵硬转头,望向他的眼睛。
  记忆似乎在此刻产生卡顿,他记得母亲再度挥刀,他便听到脊背遭到长刀的痛,血肉割裂感记忆犹新,眼前尽是血光。
  可他却又无比清醒,望着母亲拥抱歌明霜,亲手割断了自己的喉咙。
  她的目光中充满了怜悯,她说,对不起。
  她的人间早已死去,她的世界只剩下这座樊笼。
  她曾想要解决,曾想要修正,可这些魔鬼为了维系圣莲道虚假的信仰,拥戴新的圣主,害了整整一十六万条性命。
  没有机会了,除了死,没有任何机会了。
  她只能想到最极端的方式,来断掉正统传承。
  亲手杀掉我的孩子,杀掉我的丈夫,杀掉我自己。
  他的老师倒在血泊里,他从未谋面的母亲死在眼前,他的新婚妻子向他伸出孱弱的手。
  那时他看着眼前一切,却在想,死亡不是圣莲道允许的吗?为什么他的老师要阻拦那把刀。为什么被母亲抱在怀里的不是自己。
  那年他还尚幼,记得自己拾步踩过血泊,他似乎想要逃,可他似乎没能逃得掉。
  他记得有人背起自己,似乎走了许久许久,蓦然睁眼,却仍旧身处此地。
  记忆连贯,没有任何错漏,他没有忘掉,自己曾经想过要逃。
  可他病昏了头,两年间持续缠绵病塌,病痛的记忆新鲜清晰,以至于至今难忘。
  一切都没有改变,可是一切全都变了。
  大多数人的信仰,来源于内心对权利的服从和渴望,他们斩钉截铁的相信,圣莲道拥有神秘而未知的力量,尤甚当今圣主,更是明珠降世,支配祸福,定能造福苍生。
  圣莲道这样的强大,万民的信仰无人可挡,圣主正是信仰本身。
  天际发白,歌明霜终于沉沉睡去了。
  歌沉莲起身,为她掖好被角。
  走出寝殿,便有道生匆匆前来回禀道“圣主,大事不好!”
  --
  近来本秋高气爽,正是好日头,岂料老天爷不长眼,偏偏庆典当晚下了场大暴雨.
  明宗已经放权相国,给予沈门一些小小惩罚,算是允许沈怀一祭奠时经旗的这则失误。
  偏偏当晚大雨来的猛烈,后半夜,城防务便接到庄稼受大风摧折毁坏严重的消息。
  这下倒好,对于沈怀一小小惩戒,根本不能化解这桩灾祸。
  沈怀一原本第二天就能从牢里回家,大雨一来,他只能在牢里多待了几日。
  沈怀一原本心想,老天爷是不是太小心眼了,不就差点插错了杆旗帜?那不是立刻纠正了吗?怎么还下个没完了!
  也许当真触怒天威,这场天灾愈演愈烈,护城河道久未疏通,大雨下了三日不止,城防遣队疏漏,却被洪滔一冲,死伤失踪几十口。
  京师城郊田地屋舍,全部遭到淹没,京师大半遭殃,几近殃及御宫,成百上千的难民堆在街道,等待御宫的援助。
  时机来的正好,为表罪过虔诚,一干长老上表君王,重启善祭,希望在明宗坐镇下,一同完成重启仪式。
  明宗没有拒绝余地,只好与全城百姓共同参与祭天止雨,正午当头,献祭环节推进,两双童子也在侯着送命。
  圣主望着襁褓中熟睡乖巧的婴儿,其中一双,大抵就是要寄样在他膝下的孩子。
  世上没有心甘情愿献祭自己亲生骨肉的父母,如果有,那必有阴谋。
  歌沉莲一直很好奇,善祭堂中,究竟藏着什么样的通天之能。
  而诸位长老究竟如何做到,令让那些父母亲手奉献出自己的孩子,毫不作伪感激涕零,似乎真的受到莫大荣幸。
  大雨不停,天坛长祭。
  沈怀一终于觉得害怕,他冒着大雨,跪在祭坛堆放的五谷前,因内疚而泪流满面。
  老天爷似乎就是这么小心眼,他就是这场灾祸的罪魁祸首!
  全城祈祷青苍止雨,下到三岁孩童,上到耄耋老人。
  除了楼枫秀顶着刺客身份,窝藏在沈府睡白日大觉,所有人都在其中淋雨祈祷。
  老杜跪的膝盖酸疼,偷偷支起一条腿,抬眼往祭台望了两眼。
  秋收祭奠人多拥挤,他当时根本插不进人流里,今日好不容易混入人潮,只可惜全城跪了满地,隔着雨幕,瞧不清君王与圣主。
  他对刑遇案道“老兄,咱要不往前挤挤,我还没见过君王跟圣主呢。”
  “勿动,勿语。”刑遇案拍下他支起的腿。“不想死就放下。”
  老杜重新跪好,低声抱怨“那圣主传那么神,怎么这雨一点要停的意思都没有?”
  刑遇案远远凝望台上,哭的万分克制,仍然双肩颤抖的沈怀一。
  老杜瞧他不对劲,问道“你脸色怎么这么差,能撑住不?”
  “不能。”他咬紧两腮,紧盯着台上淋着暴雨,苦苦捱着暴雨,跪到身形麻木僵硬的金贵少爷道“也要撑。”
  只要这雨不停,沈怀一一旦撑不住倒下去,那更是一大罪过,够全家发配充军的。
  正在此时,祭台下传来一声幼童哽咽,小孩哪懂场面严峻,小声抒发痛苦。“娘,好饿,我想回家吃饭,娘,我跪的膝盖好疼,娘啊,我......”
  那幼儿话没说话,一巴掌便抽了上来。
  祭祀场面委实浩大,除了雨声,绝无杂音,显得巴掌声清清脆脆,原本挨了打,孩子只是啜泣,他娘想他闭嘴,又朝他嘴上掐了一把。
  孩子不由越发委屈,憋了半天,憋不住昂首嚎啕起来。
  母子二人离祭台不算得远,幼儿嗓子尖,嚎啕声刺耳嘹亮,祭台周遭听的清清楚楚。
  明宗沐着大雨,并看不清嘈杂声源,他心烦意乱,拂袖一指,只想覆盖杂音,御卫领命,立刻拨开人潮,向那哭闹孩子走去。
  那妇人紧张不已,慌乱间抬起胳膊夹住孩子,死死捂住小儿嘴巴。
  她捂的严严实实,顺利止住小儿哭声,因不敢开口祈饶,便朝走来的侍卫躬身磕头,希冀得到原谅放过。
  御卫见状,抬眼望向明宗,明宗揉额闭目,忧心忡忡,哪有闲心留意。
  妇人怕的不敢松手,渐渐的,那小儿眼白翻出,小脸煞青,眼见小儿性命攸关,紧接着,五谷祭台忽然被人一脚踹翻。
  祭台坍倒,谷物撒落,比大雨砸地响的多。
  明宗脸色大变,抽身而立,不怒自威。
  众民哗然,窃窃私语。
  妇女怔愣间,终于松开了手,望向肇事者。
  圣主歌沉莲。
  他踹完祭台,随意扫了一眼净水。
  泰山崩于前,净水长老风骨不变,面色不改。
  在天灾中,如此触怒天地的不安,使人们开始沸腾。
  很快,严肃场面顿时变得混杂,秩序瞬间不再存在。
  多数人因愤怒,站起身来往祭台前拥挤声讨质问。
  全场大抵只有相国喜不自胜,这位不可动摇的圣主,竟敢在公然挑战王权!
  明宗许他不必授礼的权限,可没有给他以上犯下的资本!
  相国一抹脸上雨水,正欲起身请求明宗治罪,忽听百姓中,有人大声呼道“依我看,这正是当朝富足,敢与青天杀价的体现啊!圣主此举,是为苍生向上天鸣不平,与天为敌,获民救赎,这正是真正的博爱,真正的大义!”
  紧接着,一个声音应和道“圣主大人分明端得无尚风姿!”
  紧接着,又有人补充道“正是!圣主其心如善,为我等所鸣不公,圣主千秋,陛下万岁!”
  登时,满城子民集体高呼“月下沉雪歌沉莲,君定朝纲世无双!”
  净水长老缓声开口“陛下,国家强盛,百姓富足,历代君王累业如斯,此雨不解,并非当朝之错。圣主一定是体怀到明宗气量,代陛下行问苍天之行。”
  明宗微不可查冷哼一声,他没能被百姓接连不断的高呼冲昏头脑,纵有滔天之怒,欲治他轻蔑王权之罪,可在如此朝热的百姓面前,不得不按捺不满。
  圣主转过身来,静默而立,却非前来请罪。
  “圣主,你可有话,要与孤说?”
  “莲要说的,他们已经代莲说完了。”歌沉莲微微侧身,向君王示意,身后齐齐跪着的一地民众。
  “好极了,好一个代孤,行问苍天之行。”明宗一字一顿,面无表情,起身拂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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