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8章
在江翎瑜的印象里,至少在他见过的那些人里,将军总是以胜仗为乐,从不提起死伤的军士,而唐煦遥这个没吃过败仗的将军,希望自己从未参与过战争,从未致使过任何部下死伤。
古语有言,胸有激雷而面如平湖者,可拜上将军也,唐煦遥只是硬撑着,悲愤在他心里激起千层浪,他荣膺满身,却从没有半时半刻的安宁,他永远觉得愧对那些忠义的将士。
这一刻,唐煦遥在江翎瑜哭得像个孩子,他终于有机会诉说愧疚,江翎瑜也知晓他全部的秘密,敞开心扉,自此再无片缕隔阂,在此之前,唐煦遥这个大将军的表象是很奇怪的,见惯血肉和黄沙,可过分依赖江翎瑜,动辄就哭,父母明明特别爱他,他却像是十分缺爱的小孩。
现在江翎瑜明白了,他消失的十年里过得很不好,凌云志下是情如兄弟的军士们的血肉,为了登上紫禁城里的奉天殿,他的战马蹄下曾踏过累累的白骨,那都曾是有名有姓的活人,有家,有父母,而现在连他们自己都散成一缕烟了,人人都称赞唐煦遥,可没人懂他,只有江翎瑜愿意接受他最脆弱的一面,见过唐煦遥偷偷哭泣,大将军的冷峻威严的姿态尽毁,依旧全心全意地爱他。
江翎瑜不止是唐煦遥的最心爱的人,还是他难求的知己,是这辈子唯一说心里话能被认真聆听的人。
也是直到这时,江翎瑜才明白自己在唐煦遥心里的地位,所以他那么怕失去自己,也就恍然彻悟,他那时央求自己别说离开他,说的那句“霖儿,我只有你了。”,他还以为自己真的不要他了,恍惚间撕咬自己的手臂,留下那样可怖的伤痕。
原来唐煦遥的崩溃,他的苦楚,早就有迹可循,只是江翎瑜从未细想过,单以为是他后来所说的演戏,假装脆弱。
“宁儿,对不起,”江翎瑜不再说那些没有用的,安慰他的话,揉着他的头发,不停地亲吻他湿漉漉的脸颊,“我不会再赌气说离开你了,宁儿,我永远都不会离开你,原谅我那时不懂你的苦,对不起。”
“霖儿,我好爱你,”唐煦遥泣不成声,“我会学着懂事的,也会更乖的,求你陪着我,求你了。”
“你这样就很好呀,”江翎瑜微冷的指尖轻轻地为唐煦遥抹去眼泪,“我都说了不会离开你的,你还不信?”
“信,”唐煦遥急忙将美人抱得更紧了些,“霖儿最疼爱我了,霖儿说的话,我都信。”
“好了宝贝,不哭了,”美人微微侧头,温软的唇瓣吻掉唐煦遥眼尾的泪,“唐礼就快要送午膳来了,你的军士都已经嘱咐你了,要你好好地活着,饭也吃不下,怎么能算听他们的话呢?”
“我吃,”唐煦遥抬起手,用袖子胡乱地抹着泪,想把脸擦净些,“我听他们的话,也听夫人的话。”
江翎瑜的口吻虽是提醒唐煦遥,但唐礼早就来过了,江翎瑜听到他的脚步声在房门口停顿过,那时唐煦遥正哭着说自己再不敢记住将士的名字,唐礼驻足片刻,终究是没敲门,折回去了。
江翎瑜说午膳之事后,唐煦遥已经擦干了眼泪,又洗了脸,待一切妥当,唐礼又来了,他还是驻足倾听一阵,才敲了门:“世子爷,夫人,午膳送来了。”
江翎瑜说:“进来吧。”
唐煦遥眼睛红肿,唐礼只低头摆放菜品和碗筷,并不乱看,待唐礼要走时,江翎瑜叫住他:“唐礼,今日之事,不管你从何时听起,就当作什么都没听见,知道了吗?”
唐礼低眉:“是,夫人。”
“出去吧,”江翎瑜说时抱起幼虎,摸摸它吃饱了奶的小肚子,怜爱道,“小家伙,才几日不抱你,又沉了,长得真快。”
唐煦遥见此情景,心下不禁宠溺得不成样子,拿起盛着鱼糜粥的白玉碗,用勺擓起一些,喂给江翎瑜:“夫人吃些,饭后也要揉肚子的。”
第329章
“好, ”美人虽答应,可还窝在唐煦遥怀里不肯动,怀抱着肥嘟嘟的幼虎, 与他对视一会, 才说, “我不饿,夫君, 吃不下。”
“不能老是空着肚子,”唐煦遥见美人并不想坐好,也就由着他, 将他抱得很稳,放下鱼肉粥,拿了分装到小碗里的汤面,用勺子切碎里头的面条,直到切成小段, 才又拿去喂到他唇前,“我想着夫人还是不爱吃鱼肉粥,你最爱吃虾仁面了, 你且吃这爱吃的, 粥我来吃。”
“这怎么好, ”美人很是为难, 扯着唐煦遥的衣角, “到头来你还是吃剩饭,你可是世子爷,从小到大都不曾如此,我哪能这样欺辱你。”
“胡说,这怎么能叫欺负我, 从小我就吃你的剩饭,”唐煦遥乐了,“你可不知道你胃口有多小,都到了长身体的时候,还是什么都吃一点,喂几勺就不吃了,可把我们心疼坏了。”
“真的?”
美人搂着唐煦遥的颈子:“怎么我想不起来的事,你都想起来了?”
唐煦遥亲吻美人的脸颊,柔声说:“我梦到的,那时我还是少年,你比我小五岁,可不正是淘气的时候,我把你抱在怀里,喂你吃东西,你说哥哥,我吃不下了,吃饱了,怎么喂也不吃了,就在我怀里撒娇,你的声音好甜好可爱啊,彼时天已经大亮,你就睡在我身边,我都舍不得醒来,闭着眼睛,偏执地想要回想一下当时的场景,可终于渐渐消散了,再怎么回想,已经不是在梦中的心性了。”
“啊,那件事我倒是记得,”美人笑说,“难道我剩下的饭,都被你吃了?”
“是啊,”唐煦遥继续讲,“父亲说让我别撑坏了肚子,吃不下就去喂狗,我怎么肯,那时我虽没敢想着你是我未来的夫人,却也是我最疼爱的,最喜欢的弟弟,正在吃着,梦就醒了。”
唐煦遥话毕,江翎瑜望了他许久,直到他问:“夫人,怎么了?”
“那时候你就很喜爱我吗,”江翎瑜颇有些好奇,“你从小就不肯对着我笑一笑,竟懂得喜欢我?真是稀奇。”
“你这是什么意思?我装两天傻,你还真以为我傻,连喜欢都不懂?”
唐煦遥气笑了:“你这小孩,可真是坏。”
“不傻,我的宁儿宝贝不傻,”江翎瑜抱起昏昏欲睡的幼虎给唐煦遥看,“咱们这白虎儿子怎么呆呆的呀,是不是它才傻呢。”
“它吃饱了犯困呢,”唐煦遥笑出声来,“你这做娘亲的,小嘴抹了毒。”
江翎瑜又回到唐煦遥臂弯里依偎着,娇声道:“哼。”
“来吃些面条,”唐煦遥拿着勺过来,“心肝宝贝,要乖乖养身子。”
唐煦遥才把勺子递过去,江翎瑜身子尚未前探,他怀里的幼虎先闻着香味凑上去了,舌头都伸出来了,马上就要舔在勺上,让唐煦遥闪开,他们是怎么都没想到,虎崽子竟然会要人的东西吃。
唐煦遥也怕虎嘴碰了,随手就把勺子扔了,他这四年行军途,真是学到了不少的东西,野兽咬过的东西不能捡,更不能吃,误食可能会染怪病,唐煦遥曾为此损失十几名军士,所以,即便这老虎已经在家里养上好一阵子了,与獒犬逗闹,还咬伤过獒犬的鼻子,虎和狗也都没表征出什么异常来,唐煦遥还是不放心,他拿出食盒里的新勺,边擓着碎面,奇道:“怪哉,老虎怎么还吃面条呢?”
幼虎可怜兮兮的,粉红的舌头伸出来,舔着嘴,在江翎瑜怀里轻轻蹬了几下腿,见吃不到,就放弃了。
“里头有虾,它闻着腥味了,这小家伙,真是好可爱,”江翎瑜让幼虎逗得直笑,揉揉它毛茸茸的脑袋,“你还小呢,长大就什么都能吃了。”
“是啊,长大就好了。”
唐煦遥轻叹了口:“我倒是还想再回到小时候,大疫时,我绝不会离开你,这样我们就能一直在一起了。”
“不能的,”江翎瑜见唐煦遥递上放了虾仁的碎面的勺,乖乖张口吃了,嚼细了咽干净,才说,“我父亲当时以辞官相逼迫,王爷才让你不要来找我,这是我小时候偷听到的,那时不懂,只知道你们家都喜欢我,也知道你可能不要我了。我如今才想透彻些,或许,本来江府财力与王府相差甚远,我的吃穿用度远不如你,王爷怕我父亲辞官,更是钱粮不入,被迫断了我的药,让我再度病重,也怕我父亲真的带我去了很远的地方,再也不回来,那样我们就没有去年的相逢了,现在王爷和王妃待我是同己出,也把我从江府要出来,怕我再受委屈,他们是真疼爱我的,才下了那么长远的一盘棋吧。”
唐煦遥听得愣了,瞪大眼睛看了江翎瑜好一会,这片刻之间,心下早已怒火沸腾。
“江怀放肆,”江翎瑜这话,实打实地触怒了唐煦遥,唐煦遥横眉立目,说道,“他好大的胆子,不是原本你胎里心脏未长好,加上你的母亲多年打骂你,才让你深受心悸之苦的吗,还敢动这样的心思,给你断药?”
“想来也是不会的,我毕竟是他亲生的儿子,”江翎瑜素手覆在唐煦遥胸膛上,轻轻抚着,怕他气着了,安抚他的情绪,温声道,“不过是让我过得不如从前好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