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2章

  廖无春苦笑:“要我说,这话倒是很真诚的,以我对林同村的了解,恨不得您这辈子都不染指那里的事。”
  “怎么了?”
  江翎瑜试探:“可以讲给我听么,将军他总是很心疼我,不肯让我知道林同村的过往,可是案子终究要是要办的,不说怎么行。”
  林同村一事前因后果颇多,要是随便挑一处说起,那总会遗漏些什么,说不准就是对案情有帮助的,所以廖无春思前想后,决定从江翎瑜与唐煦遥的父亲如何成为挚友开始谈起。
  先皇驾崩,尽管他留下遗诏,皇位争夺愈演愈烈,许多本已封了王爷的子嗣跃跃欲试,只有唐煦遥的父亲主动退让,他只留下一句话:“我愚笨,不如哥哥弟弟们聪慧,我只要个郡王做做就是了,亲王也留给贤能的哥哥们就好。”
  崇明帝为了皇位,不惜残杀血亲手足,最终顺利登基,为了嘉奖唐煦遥的父亲不参与夺位之事,就在他原本的郡王管制辖区内加了许多封地,封号从玶郡王,改为平阳郡王,殊于其他王爷名号,赐予他无上荣膺。
  那些多出来的封地,就有林同村一带。
  廖无春叙述很慢,很清楚,他说,林同村本来是个不错的村落,民风淳朴,夜不闭户,不算很富庶,郡王心善,少要了赋税,在给平阳郡王交过钱款后,百姓们依旧能吃饱烦,如此数年,平阳郡王也很是心安,可在某年中期,林同村附近数次有贼人进犯,一开始只是丢些东西,就让县令知府他们去调查,那时赶上买官的人多,上任的民官大多都不会办案,此事上奏崇明帝,他很是气愤,彼时江怀过殿试上任,还只是刑部的侍郎而已,苦于没有升迁之道,府上夫人又是将门之女,性子泼辣,俸禄少就要被揪着耳朵念叨,于是自告奋勇,承了此案。
  林同村在平阳郡王的辖区内,江怀要外调办案,也得提前跟他说一声,不想这次拜访,江怀与平阳郡王一见如故,相谈甚欢,一来二去就成了无话不谈的至交,说些题外话,那时郡王妃腹中怀着唐煦遥,快要临盆,郡王就主动跟江怀定了这个娃娃亲,说要是一男一女,就结为姻缘,两个男孩就做金兰兄弟,五年后江夫人生下江翎瑜,郡王与郡王妃就带着唐煦遥去看过江翎瑜,也共赴满月宴,江翎瑜怕生,却唯独喜欢让唐煦遥抱着,这就是两个人缘分之始。
  话说回林同村的事,开始江怀并不以为这是多大的案子,小偷小摸的,人抓了也不必重判,江怀其实一直都是怀柔手段,致使他在百姓眼中很不错,案子既不难办,就是往来奔波远些,才没人愿意去,江怀也只当是积累政绩的法子。
  一开始案子确实好办,单是频繁些,江怀就当多去找平阳郡王叙旧,但后来愈发不对劲,从小偷小摸变成入室偷抢,杀人放火,林同村人心惶惶,江怀一时间也不知所措,于是回去禀报朝廷,崇明帝认为此事恶劣,派了些锦衣卫精干去卫护江怀办案,先前所说的专侦林同村案的雷火司也就是从此时开始计划,但皇帝还没狠下心来将亲信精锐都搭进去,安慰自己说不定也只是巧合,其实此举并非崇明帝懒政,只是恰逢他政事繁忙,心烦意乱,况才登基,承重任的都是旧部亲信,还没来得及去招些有才干的新官,江怀过殿试前也是被父亲举荐,皇帝这才敢委以重任,剩下那些与他一同过殿试的学子,定官仅在四品之下,以课察为主,日后选调,所以目前一个能办实事都没有,皇帝以为,单是让江怀多费心思,林同村就能安定下来了。
  事实远非如此,林同村俨然变成刀山火海,光天化日做些罪恶行径,村民疯的疯,死的死,有些还能跑动的,不知从何日起,他们突然开始嚷嚷一种大琰从未有过的东西,没人知道是何人教会他们去念这些话的,单听起来好像是汉语,可字与字连接却又听不懂了,所有官员都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村子里面莫名多出许多塑像,更不同于寻常教派,塑像之面都是恶鬼,疯子,让人不寒而栗,一切异变都似乎是跟一个新的教派有关,那么他们口中在说的就是经文,只有这一种可能。
  事态剧变,江怀也并未恐惧,驾马回朝廷禀报,誓要摆平此地之事,只是需要些人手,崇明帝却不那么认为,江家先前就有官员在朝廷,人品可鉴,崇明帝是很护着江怀的,建议他还是不要插手林同村一事,由皇帝自己派人前去侦办就是。
  可江怀不依,江家世代信奉道家之术,江怀倒不信,跟皇帝再三请求,崇明帝就立刻成立雷火司来协助他前往林同村办案。
  “前事是我道听途说,虽然皇帝登基我就跟着他,但他也不是事事都允许我知道的,直到现在他都防着我呢,”廖无春觉得有点冷,将身上的大氅裹紧了些,“从这雷火司开始,林同村的事我也开始参与了,所以我才严格按着规矩限制两位大人的自由,这可是要命的事。”
  “无春,你可知道这两个孩子被掳走到底为何么?”
  江翎瑜试探他:“我觉得你知道,而且是一开始就知道。”
  “知道,”廖无春苦笑,“要是对林同村不略知一二,我不会闻讯后将已经睡下的皇帝喊醒,让他派我前来,带着暗卫护送江大人和将军,我执意插手,是因为我是雷火司的旧部,悬案重启,我怎么能不来帮衬二位大人,此处没有引路人,难免会触碰禁忌。”
  “多谢无春,出手相救,”江翎瑜喉间轻声叹息,“村民究竟要那两个孩子做什么,才会让你觉得事态如此严重。”
  “活祭,邪神。”
  廖无春唇瓣轻启,生怕自己的话惊扰了什么似的:“待天明,二位大人就会看到开膛破肚的两个孩子,我们雷火司的人第一次发现林同村夜里淫祀就派人去解救过那些无辜的孩子,武职大员带人前去,竟在那巴掌大的村子里失踪了,直到今天也没找到过半点残骸,从那以后林同村的案子被彻底搁置,就算是要查,也得白天过去,所有人拿布条将手臂缠在一起,以防走失遇险,如此严格铁律,也只是减少了伤亡,依旧有人因此遇难。”
  “你的意思是,我们如果夜里到林同村四周,”江翎瑜有些不安,“就一定会出事。”
  “嗯,”廖无春点头,“一定会的,相传那村子里半夜弥漫着瘴气,加之村里有一位,或是几位精通奇门的人,会摆孔明先生的阵法,人进去则如天旋地转,一回头之间就找不到出口,在房屋阡陌之中走不出去,活活饿死,我想,多年前那位武职大员,也是如此死状。”
  “奇门之术我打仗时也会用,不得不说,这种玄之又玄的东西确实很好用,按着《奇门》排兵布阵,比五军都督府中传统的排列法更容易打胜仗,至于那些困兽之阵,大多都失传了,不过大抵也会有些很出色的后生会钻研,我可不敢把话说得太死。”
  唐煦遥对这个很感兴趣:“但是,无春,你们白日去查案,就不曾见到那些夜间失踪的朝廷大员么,列兵布阵,就算真是困兽之法,也并未移形换位,怎么可能凭空消失了。”
  “不曾发现,”廖无春果断否认,“那位武职大员,可是皇帝的亲信旧部,我也认识他,因为我从皇帝登基前就跟随他了,夺位之前,我还曾与那位武职大员捎密令口信来着,皇帝非常宠信那个人的,那时新皇登基,心腹很少,朝廷里的官员也都是前朝遗留,少了这么一个左膀右臂,皇帝当然很急了,就派我们没日没夜地找,历时三个月,翻烂了林同村,搜遍了整个京师,又扩展到四周的各府,至今未果。”
  “那还真是奇怪极了,”江翎瑜闻言犯了难,“这该如何是好。”
  “所以我说,不碰这个案子才好。”
  廖无春很满意现在的日子,爱人就在军中,虽不常见,也还有机会碰面,这一切都得益于江翎瑜和唐煦遥的私下运作,他是真怕这两个人因为这件案子死了,所以不顾一切地阻拦他们,见缝插针地劝说:“去蹚浑水当真不值得,还不如去斗周竹深,又有名望又有银子,两位大人就算是把林同村的案子破了,也没什么好处,现在林同村是禁忌,谁都不许提起,再说,江湖上少有侠客了,都是亡命之徒,招惹那路怪人,很难善终的。”
  “可是这事不解决,就还会有无辜的孩子受害,孩子父母悲痛欲绝,希望找官府要个说法,那咱们该怎么办呢,警告他们不许声张,这件事就要永远成为悬案,那些孩子一辈子也不会沉冤昭雪,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死了。”
  江翎瑜倍感诧异:“做皇帝的不需要民心吗,如果对待每一对因林同村献祭而失去孩子的父母都是如此敷衍,大厦将倾,无春,你真不明白吗?”
  “明白啊,”廖无春与江翎瑜对视,“但这不关咱们的事,做官终归只是找点事做,换些银子过活,没必要把自己搭进去。”
  “此言差矣,你可以做任何营生换银子过活,糊弄一天算一天,唯独做官不行,”江翎瑜失声笑了,“我的薪俸之中大半都是百姓纳给朝廷的,雪花银揣进口袋我就忘了自己是干什么来的吗,此举算不上中饱私囊,因为我从未贪过衙门里的一分钱,可在其位,不作为,倒不如皇帝不聘用我们江家,真是奇耻大辱,我们家是出身不大光彩,外族使臣归汉,一直到大琰才被重用,历经改朝换代,我们的身份从低微到光耀名门,斗转星移,万物剧变,但我们江家人的本性一直没变,族谱上从来就没有一个软骨头,即便我是江家最后的血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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