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8章

  唐煦遥常常因为江翎瑜不爱惜自己生气,说过他不听话,也曾故意不理睬他,但从未说不爱他,也从不说累,永远都是为江翎瑜熬得眼睛发红,改了习惯,为着他的病,夜夜都睡得轻,风吹草动就惊醒,身子因此消瘦不少了。
  唐煦遥是王府里头宠溺长大的独生子,照顾江翎瑜却事事亲力亲为,弄得满手污血从不嫌弃,只有心疼,江翎瑜一句话,唐煦遥就跑到厨房去做甜汤了,大琰尤为推行君臣纲常,君要臣死,臣不能不死,夫妻纲常,夫为尊,妻为卑,妻从夫意,妻从夫姓,妻随夫便,就连小民皆是不由分说回家殴打妻子撒气。
  唐煦遥永远把江翎瑜放在尊位,自己为卑,他在大琰之内,已然称得上凤毛麟角了,还是总觉得自己配不上江翎瑜。
  江翎瑜也记得唐煦遥全部的好,这段感情里不是只有一个人在拼命付出。
  “我也爱你,”江翎瑜握住唐煦遥的手,细嫩的指头用力缠紧他满是茧子的掌心,“乖,你快好好睡一觉,都熬得瘦了。”
  “我听夫人的,”唐煦遥嘴上答应,可还不肯闭眼,帮美人轻轻压揉着娇嫩的腹部,对睡觉这事是一拖再拖,“我哄着夫人先睡着了,我再睡。”
  此时的紫禁城内,夜宴还未开始,只等两位太医前来,崇明帝心里焦灼,他不常与身边的人表明所思所想,故而他春风得意无人知晓,他惶恐不安,也无人问候。
  崇明帝派出太医才意识到,自己是不是对江翎瑜太严苛了,先前,至少在他二人从真定府回来之前,自己还是稳稳站在他们身后的,如此一来,甚是对不住他们了。
  在崇明帝心里,老是觉得他能跟唐煦遥搅在一起,就是不会撒谎骗人,更是比他父亲江怀更加忠心耿耿,所以崇明帝现在恨不得回到决策之前,就信了江翎瑜说身子不妥,也不去求证了。
  因为崇明帝既怕江翎瑜真的作假说谎,又怕他真的腹疾发作,怕生恨,更怕生愧。
  两位太医进殿,崇明帝的心实打实地悬起来了。
  “你们说说,”崇明帝开口时声音不算大,“江爱卿如何?”
  “回禀皇上。”
  徐太医都到了紫禁城,想起江翎瑜腹痛的样子,还是胆战心惊,战战兢兢答:“十分严重,臣行医至今,从未见过如此势态的腹疾,适逢江大人呕血,痛苦万分,臣却束手无策,故而臣以为,今后臣不能在太医院任职了,待明日,臣就递上辞官书,求圣上批臣告老还乡吧。”
  周竹深闻言眉头紧皱,怒目之时,手攥紧了搭在腿上的华服衣摆,掌骨“咯嘣”一声。
  宫宴宾客各有所思,但更多还是在琢磨江翎瑜的事,这徐太医在太医院向来懦弱,可他踏实肯干,更不怕恶言恶语,明知道自己是靠周竹深举荐做官,这身份如此,已经与大部分官员对立,就是铁了心要混这俸禄,挨了多少骂,他都不曾退缩,今儿给江翎瑜看了个病,就,告老还乡了?甚是离奇。
  妃嫔皇亲不得其解,崇明帝更是惶恐,他当时叫了徐太医过去,就是为了能说一句公道话,朱太医去过江府几次,势必与他们稔熟了,自然向着江翎瑜,徐太医算是替皇帝前去,却也说出这样的话来,情景可怖,吓得这块狗皮膏药都辞官了,才是皇帝心里最愧疚之处。
  “罢了,”崇明帝又关心起江翎瑜来,也觉得这是徐太医自己的意愿,也没挽留,“既然徐太医不愿意留在太医院,就回去吧,文书不必递交了,赏白银三箱,在京师构置府邸安家吧,在京师待了几年的人,想必回乡还是住不惯的。”
  徐太医如释重负,长吁一口气,终于见了些笑影:“谢圣上之恩。”
  其实徐太医一直都没做什么对不起同僚的事,虽是周竹深的远亲,事事受周竹深教唆,可不曾说过谎害谁,他不受待见一是并不会看什么病,不如其他太医有本事,也就诊脉拿得出手,二是周竹深举荐进宫,他不堪重负,再也不愿意见今日江翎瑜呕血之景,更不愿意饱受同僚欺凌,还是走了的好。
  同僚,天下,宫廷,徐太医在哪都显得太渺小了,挣扎多年,他也终于明白了。
  太医们退出去,崇明帝变得闷闷不乐,随口吩咐身边的廖无春:“大家一同用膳就是,时候不早了。”
  廖无春满脸堆笑:“圣上,那平阳郡王长子及王长子夫人的碗筷还收起来么?”
  “收吧,”崇明帝说,“待王长子夫人身子好转,朕再宴请他二人就是。”
  “是,”廖无春低眉顺眼,“臣这就下去收拾。”
  廖无春平时跟着皇帝出入奉天殿和养心殿什么的,从来不戴冠,只绾头发,一半束在头顶,另一半披散着,束起来的发髻上头插着一支银发钗,是皇帝赏的,今日这发钗让他故意别的松散,一走就一晃似的,不过离得远,皇帝看不清,也是心思不在这面,根本就没注意,皇帝不说,皇亲妃子更是闭口不语,廖无春这大琰第一得宠美人宦臣,就算身形再不妥,也没人敢管,只得垂下眼帘,装看不见。
  走到江翎瑜的座位边上,微微弯腰,正要摸那碗筷,头发上别着的银钗突然下落,“叮当”一声掉进江翎瑜的汤碗里,那十分光洁漂亮的银钗急速变黑,不知是不是烛火闪烁,明暗不均,这钗子都像是变得枯槁了一样,此情此景真的吓坏了廖无春,他踉跄后退,惊呼一声:“皇上,王长子夫人的羹碗里怎么有毒啊!”
  第193章
  “怎么回事, ”崇明帝本就紧张,此时闻言拍案而起,“廖无春, 你此言当真?”
  廖无春向来先束发后别钗, 钗掉了, 头发是不会散的,此时他惶恐万分, 端着那羹碗上前,跪在皇帝脚下:“您看啊,圣上, 这是您赏臣的发钗,必然是银子打的,不能掺假。”
  崇明帝看着半截漆黑的发钗,开不得口,脚下踉跄, 失神地摔坐回龙椅上。
  说实话,崇明帝的心倒不是他们揣测得一般黑,让江翎瑜前来, 是有一些从未告诉他人的私心杂念, 也是想看看他是否好好伺候唐煦遥, 做个称职的妻子, 毕竟大琰以父, 夫为尊,成婚的女子,未嫁的女儿,不过是家中男子的附属品罢了,带来宫宴上训诫一下, 或是适当地难为他,由宫中嫔妃教诲,让他别那么傲,不管江翎瑜有如何整饬贪官污吏的手段,他毕竟是要做妻子的,他的功绩光辉一下子就在皇帝眼里黯淡了。
  崇明帝心思不正,但却没有想过害死江翎瑜。
  事已至此,崇明帝没想到,自己刚开始把江翎瑜看作唐煦遥的附属品,徐太医辞官的事就像一个巴掌抽到他脸上,把他打醒了,宫宴,紫禁城之内,谋杀,崇明帝想起了一些不好的事,就是江翎瑜文华殿遇刺案。
  讲经说法,传道授业,必须是有名望的大员,江翎瑜当初戴上那顶莲花冠,正是皇帝授意,江翎瑜是自己钦选出来的,彼时看重的就是他的能耐,城府,如今又将他看作玩物,他从未改变,这不就是皇帝变心,狗眼看人低了?
  所以,崇明帝又不得不接受,江翎瑜首先是大琰的权臣,其次才是要做唐煦遥的妻子,大琰还要依仗江家。
  果真,真正有本事的人,皇帝也是绝不敢得罪的。
  这也就是为何皇帝质问廖无春此话可当真时,嗓音微微发颤的缘由。
  崇明帝只顾着想这些事,因果纠缠,越想越自责,不知如何是好,都忘了廖无春还在底下候着,廖无春久久听不见回话,有些急了,催促着:“皇上?”
  “嗯,”崇明帝猛地回过神,佯装镇定,回话说,“查,你去安排就是。”
  “皇上。”
  这次廖无春一点面子也不想给崇明帝,直言道:“臣一直未在此地,但臣的部下元鸣陪伴在皇上身边伺候,眼尖不说,脑袋也灵光,想必有何异状,元鸣能替臣一一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廖无春是替江翎瑜不平,先前他给江府传去那样的信,就是因为他偷听到了皇帝与旻亲王的对话,旻亲王说与其靠着江翎瑜治国理政,还要提防他谋权,坐拥半壁江山,多么心累,不如杀了他,一了百了,到时候治理社稷之事,由旻亲王分担,将大权交予外人之手,还不如交给血亲。
  皇帝竟模棱两可,既不答应,也不拒绝。
  廖无春心里恨得慌,他不是没想过,皇帝这是在下一盘棋,此举是为了先稳住旻亲王,再实施大计,可他满心愤怒,为着江翎瑜是他好不容易扶起来的,都封了伯爵,这可是他将西厂也攥进手掌心的唯一指望了,另外,骆青山也是江翎瑜和唐煦遥的人,廖无春于情于理,哪怕只为了保着骆青山安然无虞,也该下手阻拦事态恶化。
  “好,”事到如今,宫中大宴,几十双眼睛盯着,皇帝也只能答应,“传元鸣。”
  元鸣上来,给皇帝跪下:“圣上。”
  皇帝问:“自菜品从鸿胪寺端上来,你就在这?”
  “是,”元鸣点头,“回圣上的话,臣不曾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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