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

  “有这个可能,”唐煦遥想了想,话锋一转,“假如推断成立,我觉得更有可能的是他结党一事被撞破,而不是和你结党被撞破,毕竟朝廷内外党林丛立,三五成群的大员可不少,并不只是江党和周党,可以说你的权重在朝野还没有完全显化,看不出什么的。话说回何蓉起事之初,周竹深可以怀疑他跟任何人走得近,唯独不怀疑你,因为周竹深狂妄自大,不会认为你一个初出茅庐的孩子,不过二十二岁,就懂得在朝廷里拉拢官员,还自己做党羽的首脑,普通人为官,在初期是很难有如此胆魄的。”
  “乖乖说得甚是有理,其实归根结底,是在周竹深看不起我,又不得不以江家为心腹大患之处。”
  江翎瑜下意识轻抚心口上的伤痕,垂下眼帘:“周竹深真是疯了,竟以为雇|凶|杀我就能了结江家在大琰的地位,何其可笑。”
  唐煦遥皱眉,摸摸美人压在心口上的手,唇瓣微启:“夫人.......”
  “这道疤痕就是提醒我,永远不要放过任何一个想害我的人,他们不会悔改,一切都是假象。”
  江翎瑜自嘲似的笑笑,神情急转直下,从温和转为凌厉:“这样的教训,是拿我半条命换来的,承蒙老天爷提点,我一定会杀了周竹深,给我自己一个交代。”
  “夫人,对不起。”
  唐煦遥小声说:“没给夫人帮上忙,是我不好。”
  “再瞎说,”美人横眉,看着已经有些恼了,攥着唐煦遥的领口把人塞进被子里,自己也钻进去,被子压严了,说话声变得朦胧起来,“我剁了你的宝贝。”
  “不成,”软咛里夹杂着唐煦遥说话的声音,“我还要伺候夫人呢。”
  江翎瑜递交折子后,第二日,廖无春就来了一趟,说是皇帝批了折子,准假,与将军一同养病就是。
  日子一天天地过,唐煦遥有了江翎瑜时刻陪伴,情绪好了许多,还是照旧拖着满是伤病的双腿试着爬行,认真服药扎针,渐渐能扛住剧痛,扶着床沿在地上走一走了。
  告假第十日,江翎瑜晨起到书房去了一趟,片刻的功夫,回来就落雪花了,江翎瑜站在院子中央,抬头往天上看,今日无风,细碎的雪花直着洒下来,江翎瑜出神地盯着天空看了一会,江玉就抱着大氅跑出来了,给他披在身上:“主子,怎么在这站着呢,怪冷的,我扶着您回去。”
  “扶我做什么,”江翎瑜唇角含笑,看着江玉为自己披上大氅,“那头老鹰呢,好几天没看见它了,出去玩了?”
  “没有,”江玉如实说,“它自从到了府里,一点野性都没有,整天停在那根木棍上哪也不去,现在下雪了,它又嫌冷,到狗窝里去跟两条狗待在一块了,也就还吃些生肉,要不然哪能看得出是野物呢?比家养的狗还懒。”
  “什么叫懒,它是聪明,”江翎瑜抱着手臂,“这些野物知道找富人家能吃上一口长久的饭,找穷人家就得被当饭吃,你满身绫罗绸缎,它不招你稀罕,招谁稀罕?”
  江翎瑜出言,把江玉给说愣了,话说回当初买它的时候,确实是看见自己就发了疯地扑腾,看见衣着普通的就不为所动,忙答:“主子英明,这头老鹰确实如此。”
  “野物是如此,”江翎瑜眉头微蹙,“人也是,你说对吧?富人爱玩野的,他们总觉得雪花银能驯服一切。”
  江玉点头:“主子说的是。”
  “你说我这样对付周竹深行不行?”
  江翎瑜笑得很不怀好意:“从小长安找个野伶儿,送到周竹深府上怎么样?这叫什么,美人计?”
  江玉想了想,接话:“主子,这还得花钱吧,要是留着那个在保定府招摇撞骗的婊子,得省不少雪花银。”
  “呸,他值几个子,抹上粗制滥造的脂粉,倒像驴粪上蒙了层霜,恶心。”
  江翎瑜横眉:“江玉,你跟着我许久了,大抵早就知道我不是什么柔顺的人,我现在问你,狠的,你敢不敢干?”
  江玉低眉顺眼,温声说:“主子吩咐的,我都会想办法做周全的。”
  “过来,”江翎瑜勾勾指头,“我与你小声说。”
  江翎瑜吩咐完事就回卧房了,一进去,唐煦遥正扶着床沿缓缓挪动脚步,江翎瑜带上门,朝他走过去,挽着他的臂弯,算是扶着,很是高兴:“乖乖,你猜我看见什么了?”
  其实唐煦遥已经听见江玉给美人送大氅时说的话了,不搅他的兴致,还是柔声问:“不知道啊,夫人看见什么了?”
  “京师又下雪了。”
  江翎瑜笑得很是温柔:“乖乖,你要不要拿着拐杖出去走走?”
  “我不想用拐杖,”唐煦遥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小声提出请求,“夫人,你就在不远处等候我,我想不扶着床沿走一走,试试看。”
  “当然好呀,”江翎瑜没敢走远了,就站在离唐煦遥不远的床头,朝他伸出双手,“好乖乖,夫人抱抱。”
  唐煦遥很想念从前能不费吹灰之力撞进美人的怀抱里,如今连不扶着床沿都要鼓足勇气,巨大的落差让唐煦遥很是沮丧,这些日子老觉得自己是个废人,不过见美人笑靥温柔,就站在对面,时不时拍一拍手,等着自己过去,又觉得日子好像没那么坏,还是有盼头的。
  “霖儿,待我痊愈,一定会好好地跟你过日子。”
  唐煦遥嗓音低沉下来,字字都吐得很慢:“怪我以前总是惹你生气,不好好珍惜你,如今与你相拥都让我这样痛苦,何不是让我好好地记住你的一切。”
  当时只道是寻常,走几步就可以奔赴江翎瑜的怀抱,所以习惯了他怀里的感觉。
  天罚不止是天打雷劈,洪水猛兽,最厉害的天罚是突然剥夺一个人渐渐习惯了,但其实非常难得的东西,妻子丈夫的疼爱,父母的溺爱,还有相互依赖的手足和友人,爱才是稀世孤品,是珠玉金银永远也比不上的,有形之物永远也比不上无形之物。
  唐煦遥也是从这一刻幡然顿悟,差点就习惯美人无微不至地陪着自己了。
  其实美人应该永远被自己捧在手心里,他给的爱,人间的一切有形之物都无法比拟,每一次得到都要很开心。
  唐煦遥这边是想通了,江翎瑜就不知道唐煦遥为何这么说,很是疑惑:“你没有不珍惜我啊。”
  “是我这样觉得,”唐煦遥做好了松手的准备,“我时常觉得亏欠你,还在深秋时,我脾气不好,和你在一起后一直学着克制,时不时还是气着你,都是我不好。”
  “没有,”江翎瑜见他又如此沮丧,想跑过去抱他,“乖乖,你不要怪自己了好不好?”
  “夫人,你就在那等我。”
  唐煦遥慢慢直起身子,说话变得吃力起来:“我,我要走过去。”
  江翎瑜站在原地,看着唐煦遥试探着松开床沿,竟真的站住了,江翎瑜大喜过望,只等唐煦遥走过来,像从前一样把他抱在怀里了。
  唐煦遥见自己能站住了,也是难掩欣喜,迫不及待地要迈出步子,腿只抬了一下,膝间剧痛难挨,连着血肉发软,唐煦遥猛地俯下身子,低呼一声,在江翎瑜面前跪倒,摊开手心撑在地上,疼得浑身都在颤抖。
  “乖乖,太疼了吗?”江翎瑜急忙上前想要把唐煦遥抱起来,但他身子壮硕,又高又沉,江翎瑜抱不动,还是把江玉和唐礼都喊来,才勉强把他抱到床上去了。
  唐煦遥仰躺着,手上满是灰尘,江翎瑜心疼坏了,坐在床边,拿着蘸了水的绢子,认真地给他擦着手心,柔声哄着他:“没事的,乖乖不难受,你伤得太重,现在就是走不了,咱不着急,以后就能走了,我陪着你,咱们慢慢来。”
  “夫人,”唐煦遥未能如愿走一走路,想着美人回来说外头下雪时开心的样子,就记起从前就答应美人出去看看雪,一直都没能兑现,好不容易他的身子舒服些,就很想陪他出去,“咱们去外头看看吧。”
  “怎么去呀,”江翎瑜帮唐煦遥抚开挡在眼尾的碎发,“你腿不好,用拐杖也疼,我可不舍得。”
  “坐素舆,”唐煦遥柔声轻笑,“前些日子我是犟,也是心里难受,现在我想开了,既然早晚都能走,坐素舆也没什么的,我也不算是废人。”
  “真的?”
  江翎瑜一下子坐直了,眼睛都亮起来了:“乖乖,你想开啦?”
  “嗯,”唐煦遥点头,“真的,我虽是个不撞南墙不回头的犟驴,倒不曾骗过夫人。”
  “我去给你叫人来。”江翎瑜笑眼眯着,蹦蹦跳跳地出去,大红的衣摆也跟着一摇一晃,唐煦遥侧着头看他高挑的背影,只觉得好可爱,真的好爱他,好爱他。
  唐煦遥确实想开了,这辈子有江翎瑜爱着自己,哪怕并他不爱,只给了自己一个死心塌地爱他的机会,那来人间一回也就值得了,更何况是双向的深爱,怎么敌不过官场的千疮百孔,生死渺茫。
  爱人在侧,睁开眼就能看到,唐煦遥还有什么解不开的心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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