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江翎瑜不想吵着唐煦遥,成心不声不响的,刚阖上眼,就听得远处传来歌声,是女子的声音,忽远忽近的,屋里烛火阴暗,不免有些阴森,江翎瑜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又或者是风声,他胆子大,就侧耳听着,忽然感觉唐煦遥搂着自己的手臂动了动,夜里的歌声没吓着江翎瑜,唐煦遥手臂一动可吓着他了,身子猛地一颤,心脏在腔子里乱撞起来。
  “怎么了?”
  自唐煦遥与江翎瑜同寝,睡觉就很浅了,一有风吹草动就醒,此时察觉江翎瑜的异状,想着他心脏不好,是容易受惊,强打精神给他揉一揉心口:“我吓到你了吗?”
  江翎瑜偎在唐煦遥臂弯里,如此平复了一阵,感觉缓和多了,才问:“你可听见有人唱歌了?”
  “听见过几次,”唐煦遥还是有点困,眼睛发红,抬手揉了揉,打着哈欠回想那件事,“你平时喝的药许是都会放些镇痛的药材,故而你夜里睡得很沉,很少会醒,那时我放心不下你,一盯就到后半夜,也是这种幽幽的声调,我让唐礼去问过本地人,他们说唱歌的是个疯子,因为多年前女儿被袁正和刘倪玷污,跑出来一次又被抓回去,她救不了女儿,就疯了,并不是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真是个可怜人。”
  江翎瑜轻声叹气:“今日就算了,待明日,差人去给她送些银两,这样的人想必过得很苦。”
  “嗯,”唐煦遥把江翎瑜搂在怀里,捧着他软嫩的脸颊吻了几遍,柔声问,“睡了那么久,身子如何,骨头还疼不疼了?”
  “好多了,”江翎瑜觉得一觉睡醒很有些精神了,往唐煦遥臂弯里挤,抱着他的腰撒娇,“我好想你。”
  “我也想宝贝霖儿,一直等着你醒呢,我倒是有件事想征询你的想法,”唐煦遥揉揉江翎瑜的脑袋,指头在他厚软的黑发里穿梭,帮他梳开打了结的地方,“明日咱们要不要在大堂设宴,也算犒劳廖无春他们,要是回京师再聚可就难了,皇帝也不免猜忌,你可有精力么?要是还不成,咱们就再歇息一天。”
  “无妨,一些熟人我还是能招待的,”江翎瑜阖上美目,枕着唐煦遥的肩,雪白的指头抵在他颈下轻戳,“不愧是郡王教出来的儿子,十分懂这些官场上的往来,不错,真是深得我心。”
  唐煦遥勾唇,抱孩子似的抱着美人:“你夸我了?”
  江翎瑜点头:“嗯。”
  “真好,小美人夸我了。”唐煦遥笑眼眯着,蹭美人的脸颊,近些天胡子冒出来些,没来得及整理,青短的胡茬把他摩挲得发痒,笑着直往后躲。
  “好痒,你怎么这么坏,”江翎瑜搂着他的脖颈,笑得身上都没力气了,“等我好了一定收拾你。”
  转日一早,唐礼和江玉拿了些雪花银,五军都督府的人护送,找了个当地人带路,把银两送到昨夜唱歌的女子家里。
  那女子容貌干净,穿得也整齐,家里墙壁残破,陈设简单,但两个人进去却发现四处拾掇得整整齐齐,并不像寻常的疯子傻子一样邋遢,如此,江玉不禁感叹,要是家中不生出这样的变故,她该是个多么幸福的人。
  “你们,你们是谁?”
  那女子有些害怕,直往后躲:“不要杀我.......”
  唐礼解开钱袋,把雪花银露出来,搁在灶台上,又慢慢退回去:“我们不是要杀你,我们家主子来保定府巡案,抓获刘倪跟袁正,就要启程回京师了,听说你家中的变故是因他们所生,心怀怜悯,特让我们带些银两看望你。”
  “那两个狗官被抓了?”
  那女子听闻此事,好像一下子就不疯了,双膝一软跪在唐礼和江玉跟前,执意询问他们两家主子的名讳:“请问,是哪两位青天大老爷?”
  “你拿着银子就是了,”江玉说,“无须询问。”
  “他们是我的恩人,”女子叩头,“求求您,告诉我吧。”
  “好了好了,”唐礼忙上去扶她,“一位是刑部尚书江大人,另一位是镇国大将军,姓唐,唤唐将军。”
  女子认真地听着,好像要把这两位大员的名号记在心里,不忘烧些水,沏了细碎的茶叶招待一下唐礼和江玉。
  茶涩,又难喝,两位管家跟着主子一块锦衣玉食,自然喝不下去,可怜悯她的悲苦,也就硬往下咽。
  她说,她夜里唱的歌是从前哄女儿睡觉的歌谣,此处所有人都说她疯了,不与她来往走动,她说自己没疯。
  江翎瑜跟唐煦遥在夜里听到的歌声,是她到空荡荡的街上边走边唱从前哄女儿入睡的歌谣,是因为想女儿,也是听说集市那片地段不干净,黑天了容易见鬼。
  所以她唱着歌谣,来来回回地走那条路,想在漆黑空荡的地方,再见到她的女儿。
  “小姑娘一定恨我没保护好她。”
  女子流着眼泪说:“这许多年,我从未在梦里见到她,
  江玉悲悯小民疾苦,不知道怎么答才不伤她,唐礼开口说:“姑娘当然不怨你,是怕你忘不了她,总想着她,你该怎么活下去?”
  女子闻言嚎啕大哭,江玉与唐礼无言,等她哭够了才走。
  两个人一回去就去了正堂内,不光是江翎瑜跟唐煦遥在场,骆青山,廖无春也一同围坐谈天,唐礼如实转述所见所闻,四位大员皆沉默不语。
  唐煦遥不禁想起自己还在京师之时,骑马走在通往校场那条路上的所思所想。
  国富民强,安居乐业,如今想来,简直就是屁话,肮脏罪恶,千疮百孔,京师的安定就是唐琰盛世的弥天大谎。
  于是唐煦遥也就明白了,为什么皇帝逼着江翎瑜到北直隶巡抚,死要面子罢了。
  许久之后,江翎瑜开口:“如此,我们在保定府的事就算是做完了,明日回去,大家都不要多想了。”
  江翎瑜能说什么,他又不能当着这么多人骂皇帝,息事宁人就好了,有话私下去跟唐煦遥说。
  廖无春则帮衬着江翎瑜解围,商量起晚上的事:“我听说江大人爱吃铜锅涮羊肉,那晚宴是吃这个,还是做些菜品?”
  江翎瑜当然是想吃涮肉了,他是真的好这一口,唐煦遥不允他,柔声劝阻:“你肠胃不好,养病许久都不曾多吃些油水,这肉吃多吃少的,明日就要回去了,夜里腹痛难忍怎么能行,听话,回去再吃。”
  江翎瑜不情不愿地“哼”了声,也算听了唐煦遥的话,把廖无春跟骆青山肉麻坏了,说三两句话就借机逃出去了。
  唐煦遥见人走,光明正大地摸摸江翎瑜搭在方桌上的素手:“霖儿,今日天好,外头挺暖和,咱们出去走走?”
  江翎瑜唇角含笑:“嗯。”
  来京府这么些日子,两个人还不曾好好转一转,里头有个小花园,一看就是就是无人打理,没花枝子也没什么树,大冬天的,到处衰草连片,着实难看,好在暖和,就权当晒太阳了。
  “简宁,”江翎瑜精神好多了,虽想像往常一样撞进唐煦遥怀里,但实在忌惮心口上的伤,只好温柔地偎进去,让他抱着,被冻得发凉的耳骨贴在他颈下,柔声娇腻,“我回去想睡觉,不想见皇帝。”
  “好,”唐煦遥满眼宠溺,掌心抚着美人的背,“到时候我去一趟,就说你身子不适得厉害,待养足了精神再来。”
  江翎瑜点头:“好呀。”
  今日是晚上设宴,故而中午就吃些寻常的,不过江翎瑜精神好了,众人就在正堂围坐一起用膳,似有似无地聊些要紧的事。
  骆青山觉得自己很像是个局外人,虽然与陈苍一同隶属唐煦遥的麾下,但如今与陈苍算是闹掰了,到保定府一趟,与江翎瑜跟唐煦遥共事,耳濡目染地都是些明暗权斗,他意识到,必须要另谋出路了。
  骆青山实在是感激唐煦遥,要不是他这次毅然决然选了自己前来,一辈子也别想醒悟,要永远给陈苍做陪衬,成了他的挡箭牌。
  不等骆青山开口,唐煦遥一边给江翎瑜夹些清蒸的鱼肉,一边说:“青山,与我们共事这么久了,一点表示都没有?我倒不知你是真傻还是装傻了。”
  廖无春拿着酒盅,倒了些莲花白,自顾自小酌,听着唐煦遥的话,也颇玩味地盯着骆青山。
  骆青山闻言一怔,果断撂下筷子,试探着问唐煦遥:“主帅,此次我能前来,果真是主帅的话?”
  “何止,”唐煦遥如实告知骆青山,“你眼前的所有人都曾参与此事,廖提督功不可没,如果不是提督火急传信,我们也没有资格选你前来。”
  廖无春支着脑袋,抿了一小口莲花白:“我看不上陈苍,见他就烦。”
  骆青山一遍遍道谢,要不是众人拦着,他怎么说也得跪下给眼前的仨人磕响头。
  廖无春撂下酒盅,脸颊泛红,翻着眼睛媚笑:“骆副将,听了我们的秘密,就要做我们的人咯。”
  党林丛立,亲近人当然是越多越好。
  夜里晚宴,还是那些高规格的菜色,海参鱼胶,松茸鸡汤,还有一成不变的开水白菜,这回是有两位病人,唐礼有意多做了几例清淡的菜品,免得他们许久不吃油腻的,一下子肠胃受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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