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江玉迎上来,想跟主子和唐将军说今日买到了极鲜的鱼和蟹子,可以给主子换换口味了,蒸些蛋羹来为他暖胃。
  江玉兴冲冲的,刚抬腿迈出大门,却见主子心口没入一柄刀,唇角,脸颊,满衣满身都是血,让唐煦遥抱在怀里,全然没了知觉。
  主子他,走时不还好好的吗?
  “主子........”
  江玉大骇,后半句死死地封缄在喉咙里,踉跄地跟着唐煦遥走,话再出口就哽咽了:“唐将军,我家主子为何,为何这样了?”
  “快些备上一盆热水,”唐煦遥脸上的泪被风吹干了,直着眼,眨也不眨,现在也没时间跟他多说,先吩咐着,“再去将你主子的床铺得舒服些,一会有人来给他诊病治伤。”
  江玉慌忙点头:“是,是,我这就去。”
  唐煦遥迈过门槛,将怀里的美人缓缓放在床上,让江玉点起三盏红蜡,将屋子照得再亮些。
  “霖儿,”唐煦遥攥住江翎瑜冰冷的手,送到唇前吻了又吻,颤声喊他,“霖儿,你睁开眼看看我,可好?”
  江翎瑜依旧闭着眼平躺着,口鼻试不出气息,仅剩刺进胸腔里的刀柄还有极轻地弹动。
  唐煦遥又哭了,这是他这辈子第二次哭,第一次是在江翎瑜遇刺倒地,还能艰难咬出几个字的时候。
  不疼,江翎瑜说不疼。
  “霖儿,”唐煦遥伏在美人手边泣不成声,“别撇下我,别不要我好不好?我爱你,霖儿.......”
  从紫禁城回来耽误了一刻钟,唐煦遥抬眸,发觉江翎瑜的脸色急转直下,刀柄搏动也越来越弱了,猛地起身想要出去,忽然意识到,即便出去了,也没法子可想。
  那位紫袍高功什么时候才能到?
  唐煦遥重重摔回椅子上,腰间骨骼有些发痛,但他不是很能反应过来,痛了很久,才将手背过去摸了摸。
  唐煦遥什么都顾不上,只是满心期盼那高功拿着药赶快回来,他不能看着江翎瑜的命一分一毫的消逝。
  这一时一刻磨得唐煦遥焦躁,在他濒临崩溃之际,高功拿着药赶到了,江玉引路,往卧房飞奔。
  “砰!”
  他推开大门,气喘着往床前走了几步,伸手探探江翎瑜颈间脉搏,停了一会子,发觉还算平稳,长出一口气:“来得及。”
  唐煦遥起身,站在高功左侧,看着他扔开封着止血散的红布,将粉末倒在刀口上。
  这药粉性烈,江翎瑜许是疼了,细瘦漂亮的指头竟动了动,唐煦遥瞠目,反应片刻才上前一把握住:“高功,他为何........”
  “这药是烈了些,尚书大人疼得慌,我摸他的脉,发觉他身子极其羸弱,先天的寒症都侵了五脏六腑,病得很重了。待抽了刀,我再开些方子给将军。”这高功不吝惜药粉,洒几下,就轻轻将刀往外抽一截,江翎瑜早已失血昏迷,到这时候他依旧双眼紧闭,指尖却止不住地抖。
  唐煦遥握住江翎瑜的手,无暇回高功的话,只是直着眼看江翎瑜的脸,热泪不知第几次蓄满了他的眼眶,不住打转。
  “霖儿,”唐煦遥的泪落在干涩的唇瓣上,舌尖苦咸,他哑着嗓子开口,“再撑一会,好不好?”
  “我不能没有你,霖儿。”
  唐煦遥理智溃散:“我求你,霖儿,别撇下我。”
  高功未开口,彻底从江翎瑜心口的皮肉里抽了刀,这曾满是甜香的床铺,柔软的被褥,每一寸梨木围栏都是上了香的,现在尽是浓烈的血腥味和药味,江翎瑜的寝衣都红透了。
  唐煦遥见这一方狼藉,痛得心脉俱碎。
  “唐将军,不要太过悲戚,”高功将刀扔进热水里,劝慰唐煦遥,“再伤了身子。”
  “伤身子。”
  唐煦遥讷讷地说:“他要是不在了,我活着还有什么用。”
  高功听唐煦遥来言去语,对他和江翎瑜的关系有了大致猜测,于是劝慰:“唐将军宽心些就是,您的执念强,有情之人,江尚书不会感应不到。”
  “你们道家人,”唐煦遥轻笑一声,“倒不像这百姓官僚爱看热闹,明知道我们是断袖,竟也不以为意。”
  唐煦遥这些话,自嘲更多些,江翎瑜命悬一线,他也不似平时沉静,多愁善感起来。
  “唐将军说笑。”
  高功坐下写刚才说的那张方子:“道容万物苍生,您与江大人身出高门,贵在万人之上,短短百年人生,也是苍生一瞬,于万物为尘埃,既然相爱,都是男子又何妨。我们读惯了经书,教义恢廓,不觉得断袖有不妥。”
  “江大人的伤势应该无大碍了,但不可掉以轻心,您仔细看护才是,止血药三日之后再换,药粉难得,不要轻易擦掉,待到了时候,我会再策马前来送的。”
  高功上前,把写好的药方递给唐煦遥:“将军,您去医馆开这些药,一日早晚两遍,喝一个月,江大人失血太多,这一副补气血,另一副促这刀口愈合。不过要记住,这些药性烈,服用前一定让江大人多吃些东西。”
  听了这些话,唐煦遥悬着的心才堪堪放下来,身上没带银票,他起身往门口走:“高功稍候,我回府去拿些银两来,好好答谢您救命之恩。”
  高功闪身拦住唐煦遥:“莫拿莫拿,我此行权当换了功德,要是您有余力,大可以将银两送到四时观,为天尊塑金身。”
  唐煦遥答应了,同时感喟万千:“好好,那我将银两送到观里就是了,只是你们这些道长,为何还懂医术?”
  高功勾唇,笑得淡薄,只说:“老君背剑救苍生,只是如今皇图巩固,国泰民安,剑就换成银针和草药,何尝不是济民救苦呢?”
  唐煦遥再三拜谢这位四时观的高功,自己要看护江翎瑜,只得让江玉去送人了。
  “霖儿,”唐煦遥紧握江翎瑜的手,慌张地贴在自己温热的脸颊上,柔声跟他说话,“道长说你没事了,真好,霖儿不会离开我了。”
  “我爱你。”
  唐煦遥鼻音很重:“这样的甜蜜话,我不再羞于启齿了,霖儿,等你醒了我一定会亲口跟你说,我爱你。”
  不管哪样的话,要是今日不说,明日不说,万一想说了,他再也听不到了呢?
  唐煦遥不要留下这样的遗憾,历经此事,他彻彻底底变了性子,不再有任何顾忌,他要带着江翎瑜见遍名山大川,在夏夜,或披冬雪,一遍遍地告诉江翎瑜:我爱你。
  人终究是要死的,这必死无疑的一生,如道长所说,不过是天地一瞬,沧海一粟,唐煦遥什么都不在意了,他要爱得热烈,山川听誓,日月为鉴。
  沧海,浮游,圆月,往来清风,都要听到唐煦遥亲口对江翎瑜说我爱你。
  高功回四时观,驾马有半个时辰的路程,他为了江翎瑜,拿药后,硬是策马一刻钟就到了。
  这会子,崇明帝已经听说江翎瑜遇刺的消息,也听说文华殿地上的鲜血,擦都擦不净。
  江翎瑜实在无辜,崇明帝心痛,将曾在文华殿内所有的人尽数搜罗来,再加上各府各司,各厂各卫,全部到奉天殿训话。
  除了唐煦遥没在,崇明帝知道一定不是他行刺,更知道,这时候的唐煦遥比谁都盼着江翎瑜转危为安,也就默许了他不来参政。
  “要是不想死,就说实话。”
  崇明帝气急了,怒拍龙案:“是谁,买|凶刺朕的刑部尚书,说!”
  台下众人吓得缩头缩脑,一声不吭,崇明帝的眼神似有似无地瞟着站在最前的周竹深,脸上云淡风轻,没事人一样。
  人脸上的表情不是判断某件事的唯一依据,但所有人瑟缩,只有周竹深平静,甚至有些大义凛然,崇明帝极其精明,当即对周竹深起了疑心。
  可单是起疑心没用,没有证据,这东西厂也废物,刺杀江翎瑜的人也没抓到,一来二去,是把崇明帝架在火上烤,他如困兽,实在无能暴怒。
  官员遇刺,那就是护卫疏忽,崇明帝手一挥:“东西厂提督及所有隶属宦官,锦衣卫指挥使及锦衣卫,都尉府的就算了,他们没在文华殿,朕点到姓名,官职的,先各打三十军棍以示警戒。”
  “如果,”崇明帝变了脸,食指敲案,一字一顿地说,“朕的刑部尚书,江翎瑜身亡,满朝文武百官,每日都要挨五十军棍,直到供出凶手为止。”
  军棍不是说着玩玩,真的会打死人,武将尚且遭不住,更不说文臣。
  廖无春要挨三十棍,实在脾气暴躁,心里窝火也没法子,皇帝更窝火,只得暗自盘算,紧着搜罗蛛丝马迹,抓人归案才是。
  廖无春心知崇明帝是真急眼了,每天五十棍,皇帝这是打算血洗朝廷了,他都不敢想这得死多少人。
  自然,廖无春也要死的,一天五十棍,常人扛不过三天。
  比东厂提督还坐不住的,当属西厂提督,商星桥当然知道自己这是帮凶,挨三十棍是应该的,但是周竹深的胆子也太大了,这样冒冒失失,这次敢在文华殿杀刑部尚书,下次就敢直接刺杀皇帝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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