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要跟顾弄潮待一天?!
  言霁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他看向这位舅舅,在私底下,太后总爱让他叫舅父,但顾弄潮袭了王位,遵循大崇礼节,自己应尊称他一声皇叔。
  言霁表面乖乖地应“好”。
  扶着太后进了内室,又被太后握着手,悉心叮嘱了些当皇帝应礼贤下士之类的话,出来时,顾弄潮已经在外等着了,言霁走到他身边三步远的位置就止了脚,琢磨着道:“皇叔若是有别的事,我自己去也行,不懂的我就问御书房的学士。”
  顾弄潮懒懒道了声:“自称。”
  言霁垂下头,战战兢兢地道:“朕......”
  顾弄潮嗤笑了声,率先上了轿子,言霁左右一瞄,没有别的轿子了,且这个轿子一直没走,似乎在等他,只好也硬着头皮上去。
  轿子里的空间不大,原只供一个人坐,言霁钻进去后看到没有多余的位置——顾弄潮大刀阔斧就将整个座位占满。言霁窘迫地手脚没处放,转身又要出去,动作却在顾弄潮撩起眼皮看他时僵住。
  顾弄潮......究竟何意?
  难不成,想让他在轿子里蹲到御书房?
  胆大包天,狼心狗肺!
  骂完,言霁又默默对自己道,没关系,虽说如今他暂落平阳,但只要熬到顾弄潮猝死后捡漏,他就能逆风翻盘成为人生赢家。
  这之前暂时屈辱点,蹲一蹲也不碍事。
  如此想着,言霁朝顾弄潮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咬紧牙龈蹲了下去......
  顾弄潮眼里闪过一丝疑惑,继而浮现出恶劣的笑意,像是蒙着人皮想吃人的恶魔:“陛下,你也可以坐臣腿上。”
  言霁连忙摆手:“不了不了,蹲着挺舒服的,我就喜欢蹲着。”
  顾弄潮依旧勾着漫不经心的笑,重复了一遍:“臣说,陛下可以坐臣腿上。”
  这是命令的语气。
  视线交织在一起时,言霁突觉脖颈一阵凉意,黄袍下的身体霎时绷紧,磨磨蹭蹭往轿子深处爬进去一些。
  可恶的顾弄潮,等你死后朕定要在你坟前蹦迪!
  还要请戏班敲锣打鼓,来一首《刘秀还乡》,唱它个三天三夜!
  当手指搭上顾弄潮的膝盖时,言霁难以言喻地生出一股羞耻感,温顺乖巧的表情几度差点扭曲。
  这又不是小时候了.......
  一股巨力擒住言霁手腕,将他往里一带,被革带束着的纤腰握于一掌间,言霁面色臊红,浑身紧绷如一尊僵硬的石像般,坐定在顾弄潮腿上,大脑当机死路,连耳朵都在喷着热气。
  耳边响起一道轻笑,顾弄潮慢悠悠地问道:“不乐意吗。”
  言霁扬起笑容:“怎么会呢。”心里骂骂咧咧。
  轿子摇摇晃晃地被抬了起来,在里面待的每一秒都像被拉长般无比难熬,言霁垂着眼不敢乱看,身体也不敢乱动,甚至抬了抬屁股,不敢彻底坐在顾弄潮腿上。
  但一直维持虚坐的姿势,腿逐渐开始发麻,且不说他昨天还跪了那么久,膝盖隐隐又在作痛。
  言霁蹙眉咬了下唇,腰间软肉突然被恶劣地掐了一下,他瞬间完全坐在了顾弄潮腿上,眸底惊慌地看过去,恰在此时,顾弄潮抬手碾过言霁眼尾,声音凉薄道:“眼睛这么红,昨晚哭过?”
  言霁偏头避开,手指攥了攥身下的衣袍,倔强道:“怎么可能,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就算跟顾弄潮说自己被廖平那狗太监欺负了又能怎样,那是顾弄潮的人,顾弄潮怎么可能为自己出头。
  顾弄潮垂目看向鼓着腮帮子的小皇帝,少年天资国色,璀如蛟珠,如今这个年纪,什么都写在脸上,不满也好,害怕也好,哪怕藏得再深,也会在某一时刻流露。
  虽然没指望顾弄潮,但当久久没再听到声音,转头看到顾弄潮已经闭眼假寐时,依然难免失望。
  多问一句有那么难吗,指不定他就说了呢?!
  言霁再次默念心经:只要命长熬过主角,炮灰也能再次把漏捡。
  在他念到第一百多遍时,御辇终于到了御书房门口,言霁下轿的时候腿一软差点跪了下去,幸而旁边的内侍眼疾手快扶住了他。他站稳后不敢耽搁,让出位置,并亲自撩起轿帘将摄政王请了出来。
  顾弄潮的脸色突然间变得很差,言霁早已经习惯他喜怒无常的情绪,道了句:“皇叔,小心脚下,别摔了。”
  在你替我打出天下前,可不能有事。
  顾弄潮转眸盯进小皇帝眼中,眸子黑沉如渊,只见小皇帝依旧满目充盈着信任和依赖,不似作伪,然而也正是如此,让顾弄潮有种失了掌控的感觉,他刚以为看透了小皇帝的一切情绪,然而短短一会,他又看不清此人。
  直到进了御书房,小皇帝都殷勤备至,一切不假他人之手,对顾弄潮悉心关照,就连墨汁都自己来研。
  素来皆传红袖添香,如玉雕琢的少年研墨也有别样一番风味,明艳黄袍垂落玉石地面,衬托出身姿挺拔如竹。他低眉垂目,眼睫纤长,一手扶袖,袖下露出截白皙瘦俏的手腕,慢慢转动着碾磨墨锭,芬芳的墨香自其中浮动,徘徊在偌大的御书房中。
  言霁研了会儿,踟蹰地问:“皇叔,这次你要在别苑待多久?”
  顾弄潮身有恶疾,旁人都说是战场上落下的病根,每月都要去别苑修养,不过时间有长有短,言霁想打探顾弄潮会走几日,如此好计划去见四皇兄,弄清楚通敌一事的真相。
  顾弄潮抱臂靠着椅背,眸光清冷似漱冰濯雪,意味不明地反问了句:“陛下,你可知最后坐上这个位置的,为何是你?”
  当然知道,因为你们都以为我傻。
  言霁抬起眼眸,不解地摇了摇头。
  “大崇交到你手上,毁灭的速度会加快。因为你根本就当不了一个合格的皇帝。”
  言霁暗暗磨牙。
  顾弄潮笑了声,只是那笑容让人剔骨生寒,他拾起案上堆积的一本奏折,展开时幽幽道:“你只要听话......”一如既往地只说半句。
  皇帝批奏折用的墨是朱色,言霁磨的便也是朱墨,这墨红得像血,粘稠得流动。而顾弄潮便用这墨,在奏折上逐本写下批语。
  顾弄潮一处理政务时向来不爱人打搅,言霁便没再吭声。
  朱墨在研磨下越来越多,言霁看着有些犯晕,顾弄潮的话,又让他想起天命书中自己的结局,顾弄潮将他钉死在皇位,如恶魔般低语:“不听话,就得死。”
  从天命书窥见的画面里,那时溅起的血也是如这朱墨一般,从皇位泊泊流淌而下,染红了御台皇袍,如蛛丝网在太平殿的地面蔓延。
  言霁身体轻颤了下,心里难以遏制地弥生出惶恐焦虑。抬眼偷瞧顾弄潮,然而顾弄潮神色如常,专心批着奏折。
  本朝设有三省,中书省起草政令,尚书省管理政务,门下省审核政令,尚书省下又设有吏、户、礼、兵、刑、工六部,再下方的地方州县自不必说,每日呈上来的奏折没有上千也有数百,由门下省过滤后交给摄政王裁决的,也有不少的数量。
  若是叫言霁自己批奏折,从白天到黑夜,就已经累得身心俱疲,绝没有多余的精力去搞朝斗,是以言霁一直很佩服顾弄潮,他真是个奇人。
  若这就是顾弄潮口中一个合格皇帝的基本素养,言霁认为自己大概一辈子也做不到。
  顾弄潮批奏折的速度很平稳,但在翻开下一本的时候顿了一下,迟迟没注下批文,良久后,他轻轻一笑,将那本奏折推到言霁面前,并道:“这是你四皇兄呈上来的。”
  言霁心脏骤紧,接过折子展开。
  穆王在奏折上言辞恳切地解释自己并没通敌,如今他已命不久矣,不期望能沉冤昭雪,只希望死后府中上下能得一个恩典,不要被他牵连。
  上面的字迹潦草,如同倾塌的房屋歪歪扭扭,能看出写下这一份没有污渍的奏折,已经费了很大的劲。
  言霁握着那封奏折,心乱如麻,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顾弄潮好整以暇地询问道:“陛下,你说臣该如何处置?”
  “不然......”言霁声音低得微不可闻,坚持着说完:“再查查?”
  顾弄潮转过头,似笑非笑瞅着言霁的每一丝表情变化,正在言霁无所适从时,顾弄潮森寒地笑了下:“臣便教您的第一个治国之道。”
  “——心狠手辣。”
  -
  无比煎熬的一天终于结束后,言霁依旧没想明白顾弄潮那句话的意思,白害他担惊受怕了一整天。
  回到寝居,卸下那一身皇袍,言霁彻底松懈下来,由内侍伺候着用完晚膳,廖平一瘸一拐地上前问他要不要去御花园走走消食。
  言霁瞟了眼他的膝盖,廖平一瞧言霁眼神在往哪看,立刻卖起惨:“奴婢不痛,陛下罚奴婢,是奴婢的福气,奴婢想过了,以后陛下才是奴婢的天,奴婢的地,奴婢从今往后,都只伺候陛下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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