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夺命的黑刃依旧紧紧咬在它的身后,脖颈处传来的阵阵凉意好似刀锋在轻吻,它只能夺路而逃,放弃一切其他无用的血鬼术,连枫狩也不去用了,高声呼喊着将鬼车召唤到了身前。
  名为三恶道的血鬼术,在将被收服的鬼召唤出来后,可以让它们进入自由行动状态,俗称挂机。因此红般若在泷骨姬一直行动的同时,还可以使用枫狩等其他血鬼术来战斗。然而一旦它想要操纵三恶道召唤来的鬼,其他的血鬼术就无法使用了。
  可是,哪怕是处于挂机状态,以泷骨姬为首的三恶道众鬼依旧消耗着红般若的力量。
  因为察觉到泷骨姬越杀越强的“进化性”,时国京太郎一直绞尽脑汁避免让它死亡。
  ——如果不断地杀死泷骨姬,让它越来越强,红般若本体的力量会被削弱吗?柏山结月花转身落地,远远地看着奔袭的影子与逃窜的鬼。
  然后她大声喊道:“京太郎!杀了它!”
  “哈!?”时国京太郎发出了一声质疑,然后甩着膀子抡出一道圆形刀光,宽大的日轮刀砸碎了泷骨姬的脖子。
  第24章
  藏青色头发的鬼头软塌塌地歪向一侧,然而它并没有死去,反倒是随着一阵令人牙酸的骨骼移位声,被砸断的颈椎成功复位。泷骨姬再次睁开眼睛,口中的獠牙又变大了几分,它的身体也更加庞大,已经有两人多高,除了手臂和膝盖等关节处,这次“进化”之后,它的后背也被脊椎长出的骨刺填满,几乎失去了人形。
  “接下来,我们就以杀死它为目标,拖住它!”柏山结月花来到时国京太郎的身边。
  使用砂之呼吸的剑士没有多言,此刻的他与不破一样,不约而同地选择了相信自己的同伴。也许时国京太郎的理由更加简单粗暴一些,在他心里柏山结月花的脑袋聪明得很,就算猜错了也没什么,他那么抗揍,让她先跑总是来得及的。
  不过,这姑娘肯定不会丢下他自己一个人逃跑。
  时国京太郎莫名笑了两声,然后专心防御泷骨姬的攻击。这次的“进化”让泷骨姬的□□力量更加强大,时国京太郎双手架刀挡住了一击,而他脚下的地面也因为冲击出现了蛛网般的龟裂。
  下一刻,狭长的水刃化作圆形的水车,配合默契的柏山结月花斩断了泷骨姬的头颅。
  再生的速度变快了,再次得到“进化”的泷骨姬一甩手,时国京太郎不得不向后退了两步,后脚狠狠踏地,这才稳住了重心。
  “哼,跟俺比力气?”他嚣张地笑着,举起刀向泷骨姬的方向直直冲了过去,柏山结月花使用水之呼吸在旁辅助,力图趁其不备再斩它的脖子。
  *
  红般若仿佛丧家之犬,被人在街上拿着木棍追打不休。鬼车就在眼前,只要能进去,它就可以飞到空中!它将远离地面,在那些猎鬼人绝对够不到的距离观看他们的死状!
  耳后的劈砍声越发接近,红般若的一只脚踏上了鬼车。它抓住门框,催动鬼车向上空腾飞。然而当它将整个身子前倾,像是一只老鼠钻回鼠洞一般登上鬼车的时候,骤然下降的高度让它呆愣了一瞬。
  “诶?”
  鬼车没有按照红般若的命令向上腾空,反而像是被重物压垮了一般向地面坠去,篷檐上的流苏如水般晃动。
  在隔壁的街道,巨大的骨花破开云霄,直冲天际。一簇簇肋骨组成的枝条在根茎上盛开,柏山结月花与时国京太郎抓住那些骨头,随着不断攀升的骨花逐渐远离地面,在震动平息之后向着骨花的尖顶冲去。
  再度“进化”的泷骨姬下半身完全化作了白骨,与脚下的骨花融为一体,只剩上半身还留在外面。两个猎鬼人的身型在巨大白骨的衬托下显得渺小而微不足道,但土黄色的砂石与荧蓝色的水潮却裹挟着澎湃的力量击碎了同样由白骨凝聚而成的巨型手臂,向着正在被“吞”进白骨里的上半身攻去。
  体内骤然减少的力量让红般若无法自如操纵鬼车,经历了多次“进化”的泷骨姬消耗了它太多的力量。
  “混账......”它咬碎了一口牙,身后逼近的刀锋让它只得从鬼车的另一侧蹿了出去,继续狼狈地向前逃窜。
  不破挥刀,本就没有任何攻击或防御能力的鬼车顿时在他的攻击下化作一团灰烬。
  哪怕脚边躺着新鲜的尸体,红般若也不敢停下半刻去进食。
  不能停下、不能回头——
  体力在不断流失。为了突破三恶道中鬼眼创造出的异空间,不破的精神承受了来自鬼眼的攻击,哪怕从异空间逃离之后,他的脑袋一直有针扎似的痛感。断裂的腿骨散发着阵阵疼痛,战斗伊始时身体产生的肾上腺素正在衰退,痛感重新漫上躯体。还有被枫叶割出的各种伤口正在不断地失血,哪怕用呼吸法暂时止住血,很快就会有新的伤口覆盖上去。
  周围的一切正在逐渐变慢,在不破的视野中,红般若的动作突然放慢了几十倍,奔跑的姿态变得可笑了起来。
  什么啊,跑得这么慢,不是很轻易就能追上了吗?
  不破这么想着,影流在脚下爆发,身后只留下了几道模糊的残影,还有卷着黑色影刃的刀光切开了他脚下的土地。
  几乎是一瞬间,他来到了红发恶鬼的身后。
  在倍速放慢的世界中,不破看着红般若因为恐惧和震惊而不断睁大的双眼,雕刻着“下陆”代表身份的眼球中倒映出了他自己的模样。
  真新奇,在鬼的眼中自己居然是这幅样子的吗?
  仿佛洞悉了结局一般,黑发的少年猎鬼人微微侧着头,右侧鬓角梳起的麻花辫顺着惯性轻轻击打在脸上,遮住了他拉平的嘴角。黑曜石般的眼睛里没有任何其他的情绪,好似铜镜一样反射出面前恶鬼的恐惧。
  结局已定。
  漆黑之刃拉出一道黑影,就连空气都好似要被切开一样发出尖锐的哀嚎,日轮刀贴上了红般若在绝境时强化过的皮肤。
  咳啊、啊啊啊啊——
  恶鬼惨叫着,露出了仿若受害者般惊恐的神情。
  又来了,那种只有在战斗中才会偶尔出现的奇妙状态。不破一眨不眨地睁着眼睛,“看”着变得鲜活起来的世界,目光紧紧追随着那些被他认定是“恶意”的气流,看着它们一窝蜂地涌向恶鬼的身体。
  他“看”到了恶鬼身体下肌肉的纹理,血管中血流涌动的方向,急速扩张又收缩的肺部,以及汇聚在脖颈后的能量。
  仔细看看的话,那些护住它脖子的能量并非完整的一块,而是由无数细小的片状能量拼凑在一起的盔甲。
  不破几乎是在瞬间就理解了,他只需要稍稍调整刀刃的方向,让日轮刀避开那些能量,从缝隙间穿过去——
  鲜血迸发,破开防御的日轮刀如同热刀切开一块黄油,理应坚不可摧的脖子被砍断了。
  红般若眼中的世界天旋地转,它看到那个该死的小鬼破破烂烂的身体,一时无法理解现状的它下意识地想要催动血鬼术,操纵枫叶割开他的喉咙。
  直到撞击感传来,被砍断的头颅在地面上滚动数圈才堪堪停了下来,红般若此刻终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我的头、被砍断了......?
  不可能。不可能、这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不愿意接受败局,一生都在嫉妒他人的般若之鬼向杀死自己的猎鬼人发出了恶毒的诅咒。
  “你这个臭小鬼——这不可能!我怎么会输!?喂!救救我啊!千里、千里!我的孩子!为什么要砸烂我的脑袋!?我是你最爱的槿啊!我......”
  不破擦去脸上遮挡视线的鲜血,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耳边是红般若口不择言的谩骂。
  他一刀斩断了它的下巴,在濒死之际,红般若终于变回了它最开始的模样。
  那是它还曾经为人时拥有的面容。普通到了极点,但也还算耐看,只不过两侧嘴角各有一道胎记宛如疤痕一般爬到了耳下,破坏了整张脸的和谐,让它看起来充满了非人之感。
  “别再胡言乱语了,恶鬼。赶紧去你该去的地方吧。”少年猎鬼人看着红发恶鬼脖颈断口处开始化为灰尘,确信对方正在死亡后,索性原地坐下等待同伴过来汇合。
  “我、我......”红般若还想说什么,但逐渐崩解的身体让它再也无法开口。它最后望向少年猎鬼人的眼睛,然后坠入了与那双冰冷的眸子同等无光的黑暗。
  不破一只手撑着下巴,静静注视这只毁掉他所有美好的鬼崩解、消散,化作飞灰消失在空中。
  他平静得不可思议,甚至没能升起一点手刃仇人应有的快意与大仇得报的快感。同样的,内心深处因为最珍视的家人被恶鬼伤害、因为自己的弱小无能而导致与挚爱之人阴阳两隔的滔天愤怒也没有消失,反而被添加了更多的薪柴,燃烧得更旺。
  不破不将红般若的死视作复仇的终点,正如他已经不再将“为了替死去的家人复仇”视作自己猎鬼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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