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正常人哪里会来这里问十多年前大火发生的情况,这下好了,两个脏小孩更加确信这是火海中的亡魂重生了。
  只不过这情形他们再怎么想也不敢反抗。
  “有的有的。”右边的小孩抹着眼泪说,“我娘为了让我远离这个晦气的地方同我讲过,那晚天晴风疾,借势之下大火瞬间烧起来了,她说她从来没见过那么大的火,离得好远都能感受到,火就像一个盖子把所有的东西笼罩起来,把她吓呆了,完全不敢靠近。”
  “我娘也是这么说的,还说后来潜火军花了整整一天一夜才完全扑灭大火,整个潭陵在那一段时间都对火十分地恐惧。”左边的小孩补充道。
  莫祈君抿紧唇,她原先打算问询的就是老人与年轻人,而和中年人打交道不在考虑范围内,因为这一类人防备心重,听见她问起陈年旧案,被反问一堆问题还好,若是把她当成什么可疑人员就不妙了。
  可惜看上去从这群小孩嘴里是获得不了更有用的消息了,她只得改变思路:“带我去找你们的娘,谁的娘离这近?”
  倍感大难临头,右边的小孩这会儿反应机灵了,推卸的本事一流,抬手就指:“他!”
  左边的小孩隔着用力踹了他一脚,苦着脸道:“姐姐你还想做什么啊?不是说回答得满意就放过我们吗?”
  “放心。”莫祈君把脸凑得更近,声调更加森然,“不会跟你们的娘告状,我就是想问一问火灾的具体情况。”
  “十多年前的大火?”
  衣着朴素的妇女眼睛一眯,警惕道:“一个外来演戏法的,找我问这个做甚?”
  为了身上的好几道血迹有合理解释,莫祈君特地和俩脏小孩沟通好了说法,为此她还在回家的路上给俩人买了糖葫芦和枣糕,再加上在阳光中自由穿梭没有灰飞烟灭,轻而易举就让“女鬼姐姐”变成了“戏法姐姐”。
  看着俩小孩偷偷竖起大拇指比划的“搞定”手势,莫祈君面不改色:“大姐,我是曾经在棚户区生活过的普通人。”
  “普通人?”妇女反倒狐疑更甚,“有些外来人士怀有不可告人的企图时才会想方设法隐藏身份,而本地人的身份,就是最好的外衣。”
  莫祈君耐着性子道:“曾经这条街的尽头,靠南边还有几棵枣树,对不对?”
  妇女愣了愣,她接着说:“城西那家陈记甜食铺子原来是徐家粥铺,隔壁的染坊从前还只有一半这么大,对门的酒楼本来的牌匾是醉仙楼,后因太过常见而修改,延续至今。”
  她还要继续言语,却被打断:“不必说了,我信你儿时待过这里,可你为何要打探火灾的消息?”
  有时候不愿解释的东西却也不得不解释。
  撒谎和隐瞒都会浪费时间和引人猜忌,莫祈君妥协道:“实不相瞒,我有位挚友很可能从棚户区的大火中死里逃生,我想找到他。”
  她的目光饱含期待,妇女这才收了些防备,瞥见一直站在她们身旁的两个的小脑袋,骂左边的道:“滚远点,搞得这么脏老娘一会儿再揍你!”
  等他们手牵手跑了之后,方回归正常,同莫祈君道:“事先说明,我对于那件事的了解程度也没有多少,离得那么远,几乎看不真切,大多数细节也是听别人讲的,与自己所见相互结合,才能够还原当时情形。”
  莫祈君事先郑重谢过,首问依然是:“所有的道路都被堵死了吗?有没有侥幸存活者?”
  “火烧得太旺了,不可能有人会逃出来的。”妇女确信地摇了摇头,“连潜火军那么厉害都带不出人,里头又不是绝世高手,要怎么凭自己的力量闯出来?你所谓死里逃生的朋友,多半也凶多吉少,你还是不要抱太大希望了。”
  “可大姐你也说了,你没有亲眼看见,说不定真的有人从某个角落逃生了呢?”莫祈君自当是不能认同。
  “我是没有亲眼看见,可要这么说,就没有人会去看了。附近之人害怕被波及,不会注意到除大火以外的事物,那可是烧尽了整个棚户区的火啊,再细看一眼都感觉要被带进去烧死。”妇女后怕的神情没掺
  一点假。
  “你知火烧之时为何救不出人?火灭之后为何没人重建?你以为是朝廷玩忽职守吗?不,不是这样的,火海大到没有一丝缝隙,外面根本进不去,而后续施工的人要么染上不好的东西夜夜做噩梦,要么就是真的看见了某些东西出现,驱赶他们不让他们做,为了给这些枉死的人留一方净土,那个地方才那么放在那里,这也是棚户区附近的人多多少少都搬走的缘故。”
  莫祈君转而问:“那附近的人都搬到何处去了?”
  “他们又不是我的亲戚,我怎么会知道搬哪里了?”妇人露出了对牛弹琴的表情,但看她落寞的神情,想到她也算是个重情重义的可怜人,才说,“你问他们也不会有答案,大家在例行审查下都一问三不知,非要说的话,只有个比我还大的女人,也许知道什么内情,被官府带回去问过话。”
  莫祈君眸光一亮,心头燃起希望,切切道:“劳烦大姐告诉我她住在哪里?”
  按照妇女所言,莫祈君寻到了所谓目击者的家,却发现屋门紧锁,透过缝隙望去,里头根本就没有人,也没有人生活的痕迹。
  妇人说对方虽未搬走,但常年不在家,只是偶尔回来过几次,她就想着能不能正巧赶上一回。
  果然不能么。
  莫祈君失落地回过身,听见有人问:“姐姐,你找这个老婆婆吗?”
  抬头一看是刚才被抓在左边的小孩后面跟着被抓在右边的小孩,这两人估计是好奇她偷偷跟上来的。
  她不抱希望地敷衍道:“怎么,你们还能认识?”
  没想到先前在左边的小孩回:“认识啊,一位身子骨硬朗得很的老婆婆,自己种菜,自己做饭,之前还给我们分过东西吃,不过她做的东西太难吃了,我们就没有再去要。”
  对啊,这群孩子天天在附件晃荡,指不定对周边的了解比其他避之不及此处的成人还要多。
  莫祈君抓着最后一根稻草心焦道:“那你们知道她的经常去哪吗?”
  “不知道。”先前在左边的小孩头摇得和拨浪鼓似的,“不过我们都看见了,她之前坐一辆马车走了。”
  “什么时候?什么颜色的马?什么样的马车?”
  三个问题没有喘气,一句话问得比一句话靠更近。
  “也有半个多月了吧,黑色马,最普通的马车。”左边的小孩记性还是灵光,歪头一想全说了。
  “往哪个方向走了?”
  两个脏小孩不约而同一指,延伸线汇聚在了遥遥之外。
  莫祈君回去的时候,林疏昀已经在屋里了,看见她的一身血迹,皱了眉,但没有直接问话。
  自从那一夜之后,两人之间的气氛出现了微妙的变化,莫祈君没敢去细想他靠得那么近是要做什么,因为她发现自己在那个当下没有排斥的念头,她觉得自己心境比之开始的确出现了变化,这种变化让她有些不安,但并不像惴惴与惶恐,倒类似一种于被戳穿的无所遁形。
  至于林疏昀,他似乎完全沉浸在寻找至木之物中,眼睛一睁就在赶路,早上比她起得早,晚上比她回得晚,总之在潭陵的这几日,他们几乎没怎么交流过。
  今儿也没想到他居然还在屋内。
  黄狗因衣服上的血腥气率先叫起来,莫祈君抱着它坐下,摸摸它的头以示安慰,一双眼睛却看来看去,也没有一个能固定注视的东西,直到林疏昀又要动身出门,她抱着狗的手一紧,喊住了他:“林翊。”
  看着他顿住的身形,她扣了扣指尖,试探着讲出了这些天下来对他说的头一句话:“我们可以多在潭陵逗留两日吗?”
  静默须臾,林疏昀依旧未动:“何事?”
  他这一问,她又有些犹豫了,更用力撕扯指甲边上的死肉,在贴着她摆动的狗尾巴安抚下,还是选择和他说明白事由。
  “初六没有死。”
  她握紧手坚定朝他望去,“我想去找一找他的线索。”
  呼吸俶尔一滞,他微微侧目,亦朝着她看去,回复的第一句淡漠如冰:“你既没找到他,又凭何断定他未死去?”
  既然说到这里,莫祈君也没准备隐瞒他,索性把从进入棚户区到回来的一切都和他表明了。
  前因后果条理分明,偏林疏昀就要问询她刻意略过的画面:“你制造众多伤口,也是因为寻他?”
  以他的洞悉力,发现这件事不难。
  其实并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且不说刀口的方向是朝内的,就单单捅她数刀这回事,除了她自己,没人能够做到。
  可她明显感觉到,他在听她承认之后,周身气息冷了不止一个度,表情有种怪异感,说是平静,又比平日多了些压抑,说是漠然,又暗含藏不住的不快。
  复杂的情绪次次都理解未免太困难,故她没有就此住口,而是说:“若不然这样,你先行一步,等寻到了初六的线索,我再去与你碰面,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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