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她拥有一颗情感丰盈的,能够自给自足的,充满希望与爱的心。
从落下山崖到走出山林这段时间里,她除了闹脾气的夜晚不爱说话,之后仍是有很多话要说的,他经常在睡梦中听见她小小声地和“山神”说话,她诚恳地请求那个看不见的神灵,给他们指一条明路。
要走的路虽然不多,也不像崖底那样四通八达,但是她还是会害怕不小心走到错误的路上,事倍功半,他不信神明,但是听着她的言论,竟然觉得有些傻得可爱。
她抱着黄狗,一边蹭着它,一边把这段时间以来的遭遇一件一件说给它听,那神情认真而又灵动,火光与声音一同起伏摆动,像羽毛一样挠得心头痒痒的。
悸动一刹徒生,脑中冒出山崖底下的那个夜晚,他回答不出的问题。
——那喜欢的人呢?
在她的哭声中醒来的时候,他的心是有一点疼的,他不晓得也不想晓得为什么,便放任那种疼痛过去了,她说她小时候饿得不行会吃虫子,即便第一次见面他就猜到了她的过去充满苦难,但听到那样风轻云淡的口气时,他的心还是有些说不出的堵。
他这样一个曾经幸福过的人,和她那样一个曾经便是艰难的人一同过着当下艰难的日子,这样的对比实在有些强烈。
脚受伤之后,他也想过要不要和莫祈君说,当他出现这个念头的时候,才发现,极少去依靠别人的他已经将她当作了最信任的第一位。
他对这个想法感到不解,感到恐慌,他不愿相信,更不愿承认,于是选择了和内心截然不同得另一种做法。
她果然生气,他当然知道为什么,可他不会安慰人,他也不觉得自己有错,身体是他自己的,他想如何便如何。
这个想法直到她离开他的视线后依然存在,他清楚的知道她不会放任伤者跑远胡闹,只是去摘果子了。
她一直是这样,很好读懂,连发脾气都仅限于表面。
可当她拖着那头死去的狼,一手臂血地出现在眼前之际,他的指尖开始发凉了。
她为什么会遇到狼?刚才的情况危急吗?她害怕吗?别的地方还有受伤吗?
他思考这些问题的时候,是把她当做了一个常人去看待。
“林翊?林翊?”
细长而白皙的手忽然凑到面前挥了挥,她疑惑道:“想什么呢,这么入迷,叫你好几遍都不应我。”
混沌双眸被吸引了目光,顺着那只手过渡到她的脸上,话到嘴边变成:“你脸上有狗毛。”
“啊?”莫祈君仍然抱着狗,抬手去摸了摸,没摸到,反而让脸上又沾了一些,“现在呢?还有吗?”
他索性直接朝她靠近一些,指尖落在近距离的脸上,将粘上的狗毛一点一点摘下来。
——你呢,林翊,你有没有很重要的人?有没有很喜欢的人?
——你醒一醒好不好?我不想再拥有又失去家人了,我不想再孤身一个人了,林翊,你醒一醒好不好?
两个不同时段的声音交替在耳中响起,林疏昀分不清是她在说,还是他的脑中在自动重复。
射箭的那一天,他制作的速度比以往更麻利,是为了赶上她的比赛。
他清楚她练习花费的时间和经历,也相信她不会辜负他的教学,虽没来得及看到前面的过程,只看到最后几箭,可那样的自信夺目,神采奕奕,不难猜到前面的情形如何。
或许从彼时起,她在他的眼中就是闪着光亮的了。
中秋的那个晚上,她站出来为他挡酒,瘦弱的身躯拦在面前,他才发现她总是习惯性地往前站。
她说他是恩人,可他的目的不纯,当真是她的恩人吗?反而他的几次危机都是因她而化解,随处都是她努力奔走的痕迹,他们之间不能用简单的施恩者与还恩者来定义关系。
他其实不懂男女之爱,少年时期性格使然,读及书中所谓情到至深处,所谓孔雀东南飞,所谓牡丹花下死,也只会嗤之以鼻。。
尔后在一般人春心萌动,谈情说爱的年岁,又恰逢变数,让他一度觉得爱情不过是云烟,没有亲情的血缘,也没有友情的羁绊,只是纯粹的一时兴起,不会有什么真正的长久。
直到莫祈君的闯入。
是她主动敲开了他的门,又非要留下的。
为什么会因为她言语,她的笑容,甚至是她在身边而倍感愉悦?
为什么从来不爱解释,不做没有意义的事情,却偏偏对她例外?
为什么在她三番五次提及那个喜欢的人时,他会无端地有不快?
那夜的同情是什么?嫉妒是什么?庆幸又是什么?
贴在她面庞的手悄然收拢,缝隙被完全抹去,动作比他平时更有侵略性,她的温热透过相触的肌肤传来,光滑而又细腻。
他们的距离这样近,连空气都变得有了挤压的实感,火焰照耀下,人仿佛徜徉在橙色的鳞波中,神情都柔和下来。
一切问题的答案已经呼之欲出。
心若看不明白,那试一试,便清楚了。
柴木发出细微的声响,逐渐掩盖不住两人越来越绵长的呼吸声,她的眉眼干净得一如往常,浓密又卷翘的眼睫透过光落在眼睑之下,影子拼凑成黑色的羽毛,只有最最纤细的笔尖才能还原,她的薄唇微微张开,像是透过水面看见正在吐息的游鱼,他的吐气都不敢过大,唯恐惊动懵然停留的它。
两幅面容愈发靠近,细碎的热气也愈发浓烈,鼻尖稍稍错开,双唇不过咫尺——
“汪汪汪!”
措不及防的一声狗叫打破了旖旎的氛围,如同虚幻梦境中一道通天雷响,劈得他恍出神思,眼前的画面一下子破灭,她也好像才反应过来,松开把狗搂得太紧的手臂,有些慌乱
地后退几分,偏开目光问:“林、林翊,怎么了?”
距离这么一拉开,他正好能看见她脖颈上细得几乎看不见的一条缝隙,被包裹在他给予她的第一套人偶衣服中。
这一幕不需要过脑,炙热的胸膛便如坠入冰窟般冷下来,他猝然想起她究竟是什么,自己又是为什么会让她留下。
无边的血海淹没记忆,凄厉的尖叫穿透耳廓,收紧的拳头发出骨骼摩擦的脆响,攥得生疼。
他完全清醒了。
如今的他不是从前那个一身轻松,可以随心所欲的少年,除了必要的生活,其他都是虚伪的假象,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她是万里挑一道具,她是最关键的一环,他等了十几年才遇到她这一个,绝对不能被影响,绝对不能出现差错。
尘封已久的心脏刚刚有一点要解除外壳的迹象,又被另一层跨越千年的封印牢牢关起来了。
深于琥珀的眼中温情如石沉大海,遽然被深渊吞没,周身的温度亦急转直下。
林疏昀漠然地转过身,声线淡得跟第一次见面没有差别:“没什么,狗毛太细,离得远没看清。”
这就对了。
他从来都是这样,只要愿意,就能够控制自己的内心,控制喜怒,控制哀惧,控制一切不开出现的情绪。
毕竟他最擅长的就是自控。
不论何人,不论何事,没有例外。
第48章 妄念徒增在面对关于她的事情上,他的……
五行相生相克,金克木,木克土,土克水,水克火,火克金。
利用这一联系,根据至木之物所在,林疏昀很快演算出了至金与至土之物的大致方位,两相权衡发现至金之物距离更近。
天还未亮,二人一狗沿破庙出发,买了两匹马后,顺着东北方向,走避人耳目的林间小径,马不停蹄地赶起路来。
本来他们是要同乘一匹马的,但莫祈君不知是对骑马这件事有天赋还是怎么的,刚上去拿起缰绳,就能够坐稳了,想到用一匹马载两个人走长途也挺为难马,干脆就花了点功夫让林疏昀教一教她,很快便现学现卖了。
一路上穿林打叶,挡路的石木也不少,从崎岖的山路到蜿蜒的峡谷,迎着风沙走走停停,好在这段时间不在雨季,没有遇上强行挡路的天气。
让莫祈君感到惊喜的是,这条路正好途径棚户区所在的潭陵,这也意味着,她不需要特意告别林疏昀个十天半月绕路去安葬初六,而是可以在歇脚的空隙中去做这些事。
减轻了很多不方便与不必要的麻烦。
重回潭陵,亲切与乡愁纷纷涌上心头,十几年不见,这个生她养她的地方大变了样,草地建起了房屋,不是路的地方开拓成了大道,里坊遍开,软红十丈,就连一整条街的老旧店面都重新翻修变了样。
曾经条条通往棚户区的路她都再清楚不过,尤其是鲜少有人路过的,算不得寻常的道路,这么一改造,她着实是费了好一番功夫,又是问道,又是打转,最后靠着自己对于故居的熟悉程度,才到达了棚户区。
这里不愧是被人遗弃的地方,大火之事她虽知晓没多久,可实际发生的时候就在她离去后不久,距今也有十余年,却至今都无人清理,无人重建,任凭荒废,任凭湮灭,相比其他地方,像是天上和地狱的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