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叔叔好。”他听见陆野说。“今天学校的事情是我做的,跟他无关,我来领罚。”
顾诣偏过头,难得正眼看了他一眼。
不过,他暂时还没那个闲心跟陆野废话。
“哦,没事。”顾诣说。“他处理得不好,我教教他而已。”
云淡风轻的,陆野却偏头看向站在一旁的顾砚修。
他站得笔直,脸上也没有多余的表情,微微偏头看他一眼,似乎是让他先走的意思。
但是陆野见过别人罚站,这样的站姿很累,明明就是在受罚。
顾砚修为什么要被罚?
陆野重新看向顾诣。
“我撕了曲尚的卷子,他大喊大叫,要求我退学。”他说。“所以他才会去收拾残局。”
顾诣眉头一跳。
曲尚的父亲是他下属的下属,这些话,他肯定不敢对顾诣说,只是一个劲地道歉,生怕顾诣计较。
倒是这小子……
他嘴唇冷冷地扬了扬,很轻蔑地看向陆野。
在逞义气吗?
“你要被退学了,还挺骄傲?”顾诣凉凉地说。
陆野却表情淡漠,直面他的讽刺:“不骄傲,我无所谓。退学,或者去收容所,都可以。”
“但是您可以吗,叔叔?顾砚修今天做的事,维持的是您的脸面,不是他的。”
顾砚修从没听见陆野一次说过这么多的话。
第40章
顾诣本来好整以暇地笑着, 现在也笑不出来了。
陆野话音刚落,他表情一凛,脸上平和得体的神色差点没挂住。
这小子, 是在威胁他?
他缓缓坐直了身体, 盯着陆野,放下了手里的钢笔。
“你是觉得, 我只会罚他, 不会罚你?”
他问陆野。
陆野平静摇头,语气理所应当。
“不会。”他说。“所以我说,我来领罚。”
陆野都忍不住偏过头去看他。
他在说什么话?领罚, 他知不知道他父亲罚人的办法, 他就来领?
“陆野。”他小声警告了他一句。
陆野却没回头。
书桌后, 顾诣沉吟半晌, 然后凉凉地笑了一声。
“好。”他说。“很好。”
顾砚修及时出声:“爸, 他是……”
“你还要替他求情?”顾诣直接打断了他。
顾砚修闭了嘴。
顾诣冷漠地看向陆野。
“你来领罚, 也没错。在学校里敢做这样放肆的事情,是谁教的你?既然没人教,来了我家, 我也该教你一次, 清理门楣。”
然后,顾诣指着书房的角落, 空荡荡的地面, 是一片冰冷的大理石。
他的表情并不凌厉,却有一股冷冰冰的威压:“我也不受你的礼,你就跪去那里。”
门外窸窸窣窣,有人探头探脑。
顾诣扬声,直接打断了门外人偷听的动作:“进来。”
门被推开, 果然是祝欣柔。
刚才他们的对话她都听见了,一进门看到陆野还杵在那里,连忙冲上前,一把按住他,让他在地上跪下。
“你叔叔说话了,你怎么还不听!这个孩子,教你多少遍都没用……”
这次,陆野直接拂掉肩膀上那只手,然后转身走到顾诣刚才指向的角落里,很自然地跪了下来。
膝盖撞击到大理石地面的瞬间,顾砚修还是忍不住了:“爸……”
顾诣再次打断他:“砚修,第二回了。”
他看向顾砚修的眼神带着警告,顾砚修抿了抿嘴唇,又一次收了声。
可是,他小时候偷偷溜出曾祖父的病房,去实验室喂兔子那回,他也被罚过跪。
很柔软的地毯垫在膝盖下,阿尔伯特还偷偷给他加了个垫子。
可还是疼,跪了四个小时,他的膝盖紫了一片,走路瘸了两天。
陆野本来就是为了他……
“砚修,你别管他!本来就是这个小子野蛮,早就应该好好教训!陆野,你叔叔说的你就听着,别学你从前那些……”
顾砚修实在听不下去了。
“阿姨,您在学校明明听见了。”顾砚修打断她,转头看向他父亲。
“爸,他是因为我。如果今天没有他,我今天的考试参加不了。拓荒者科考团的事已经在媒体面前说过,如果因为成绩的原因被拒绝,我没法跟媒体和家里交代。”
顾诣凉凉地笑了。
“我是罚他这件事吗?”他说。
“您是罚他顶撞您?”
顾诣没说话,只是冷淡地看向不远处的祝欣柔:“你还在这里干什么?”
他对自己的这个妻子很不满意,顾砚修知道。
即便使唤仆人,他也永远不会这样失礼。
而祝欣柔呢?她是个蠢到还残留了很多动物属性的人,她欺软怕硬,慕强又自卑。
仅仅只是被顾诣简单撒了点气而已,她就吓得连滚带爬,一边道歉一边急匆匆地退了出去。
顾砚修看见了他父亲眼底的轻蔑。
然后,他看见他父亲转向他。
“你还记得他的身份吗?”他指着陆野,问顾砚修。
顾砚修一愣。
然后,顾诣平铺直叙,并没有丝毫遮掩和委婉。
“他是从下区来的,父母都是beta,是你祝姨的孩子,跟你没有任何关系。”
就连顾砚修也很少听见他说这么直白的话,一时间都有点反应不过来了。
顾诣继续说。
“爸爸让你温和,让你仁慈,不是让你真的妇人之仁。究竟什么事是做给人看的,什么东西是你真正要得到的,你永远不要忘了。”
他的声音仍旧温和儒雅,却在问顾砚修。
“你是不该让人闹到他退学的地步,可是没让你牺牲自己的形象,去把他保护得毫发无伤。
现在爸爸问你,他是什么东西,你又是什么人,为他这么做,应该吗?”
——
顾砚修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离开的书房。
顾诣还有工作要忙,陆野跪在角落里,纹丝不动的像个雕塑。
顾砚修离开书房后也没走远,书房门外就是一座巨大的会客厅,坐在这里的沙发上,正对面就是雨林造景里的两只豹子。
它们是顾诣最得意的藏品,每当有客人来,都可以优雅而轻易地向他们展现顾家的财力和品味。
而在顾砚修十岁之前,它们是他的朋友。
两只年幼的小美洲豹,荧惑粘人的像一只猫,启明冷漠而疏远,顾砚修靠近的时候还会龇出长长的犬齿恐吓他。
可是有一回,顾砚修不小心从树杈上摔下去,是启明用身体接住的他。
再后来,两只豹子都长大了,一次打闹,荧惑的爪子不小心刮伤了顾砚修。
他父亲就命令他,不许再进到那片雨林里。
“可是荧惑很需要我。”顾砚修说。
他父亲笑了。
“它需要你?”他父亲问。“你们是朋友吗?”
顾砚修点头。
他父亲微笑着,循循善诱地告诉他:“你是人,它们只是宠物,人和宠物是不一样的,人永远不能和畜生做朋友。”
这似乎是这个世界的一条准则。
一只花豹不配伤害他的身体,一个下区的beta,也不配伤及他丝毫的名誉。
他应该高高地站在云端上,远离那些平民和牲畜。偶尔表演出一些慈悲和平和,用来让他们歌颂。
顾砚修有点疲倦地闭上眼,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
等他醒来的时候,窗外隐约有晨光照进来,清早的光线像带着露珠,柔软地穿过窗棂和树枝。
顾砚修坐起身,毛毯从身上滑落下去。
“少爷,您醒了?”阿尔伯特在旁边轻声问。
顾砚修点点头,抬头去看远处的座钟。
“清早六点了,少爷。”阿尔伯特说。“先生昨晚接了一个紧急来电,赶去了欧大陆。”
佣人妥帖地给顾砚修递上热饮,阿尔伯特简单跟他汇报了一些琐事。
顾砚修打了个哈欠:“嗯。”
阿尔伯特笑了笑:“先生临走的时候,让我们不要打扰您,但也吩咐我们叮嘱少爷,以后还是要回房间休息,不要总在沙发上打盹。”
顾砚修接过瓷杯,垂眼喝了两口,刚睡醒的脑袋逐渐清醒,想起了昨天晚上的事情。
阿尔伯特继续说:“先生还说……昨天不是有意责罚您,只是希望他教的话,您能记得。”
这种话顾砚修也熟悉了。他每次受罚之后,他父亲总会这么说。
但他不笨,不会沉溺于惩罚之后的温情,他知道,从心理学来讲,这是一种驯化。
正如他,即便清醒而冷静,也在一步步生长成他父亲满意的样子。
他倒不在意,都行。
“陆野呢?”顾砚修放下茶杯,问。
阿尔伯特沉吟了一下。
顾砚修抬头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