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威胁?哈哈哈…二王子说错了。小王只是偶然间知晓二王子曾向九皇叔打听我过去的反常之举,而恰好……小王也知道一些二王子的反常之事,一时觉得好奇,阁下当初是如何知晓阿绥不如将行军打仗,又如何会对一个军功官位皆无的将军之子生出那许多招揽之意的?还是说二王子在很多很多年之前,经历过类似之事,所以如今下定主意要有所改变?”
  直到此时,龚野的脸色才真真正正得变了。
  意外、惊慌…然后是杀意。
  显然他已经踩到了萧恪真正想说的是什么,从前只是猜测的念想此刻却如重锤般敲在他心口上。
  “额日钦。”龚野终于开口,但他的态度却明显有了变化,既唤了狼主的名儿,说明他心中已有动摇,是要依着萧恪的言语行事了,“齐人恐有后手,你且先带一批人回营支援,谨防齐人奸诈。”
  “岱钦,你要听他的话?”额日钦的手扣在龚野的后脖颈上,力气虽不大,但他挑眉指质问的时候手中的动作仿佛在对待一只豢养的畜生一般。
  这让龚野觉得心头压抑,直接半侧过身,将狼主的手甩开。随后便说道:“萧恪此人奸猾异常,况且我刚见贺绥不在齐军列阵之中,恐怕大营有险。你且速速返回,待我回去自会同你解释清楚。”
  “你自己有分寸就行。”狼主冰凉的手指顺着后颈拂过耳根,至脸颊处才停下,他语气不善却并未立刻发作。
  抚摸了一阵后,额日钦才撤手返回军阵之间,领着一队人约莫有三五千上下,直奔回营,其余大军则原地驻守,等待主帅归阵。
  “现在…燕郡王是否可以说了?你方才那话是何意思?!”龚野话说到后面,语气已冷了下来。
  “哈哈……”萧恪低声笑了几下,在龚野听来尤其刺耳,过会他才缓缓说道,“岱钦王子,你我皆是重生之人,我话都说开了,王子何必跟我兜圈子?”
  “你…竟也是……”
  “王子何必惊讶。早在京城之时,你便与我九叔有所勾结,自然没少从他口中得知我的反常之处。这世上从没有一成不变的盟友,不过是因利而聚,利尽则散罢了。恰好……我对岱钦王子前世记忆也不甚多,还要多亏你这一世穷尽机关算计,才使得我知晓如何应对。”
  萧恪说完自顾自倒了一杯茶,全然不去瞧龚野此刻神情。
  举手投足间,尽是胜券在握的淡然,末了才放下茶杯,悠悠说道:“我当年一步踏错,伺候步步皆是错。幸得重生一次,多番忍辱负重方换得片刻安宁。此生只愿与懂我爱我之人相携白首,并无其他野心。倒是王子行事果决,令人佩服。”
  “……你这话什么意思?!”
  “呵。说起来,自见过你以来,从来都是老谋深算的奸商模样,竟也能看到王子大惊失色之颜,还真是有趣!有趣啊!”
  龚野脸色十分难看,心中已做了最坏的打算。萧恪是吊足了胃口,才将实话说出来的。
  “我的意思是……王子为了一改前世庸碌早亡的命数,此生竟不惜雌伏于狼主身下换取权势,对王座如此执着,这份心思和毅力着实令我佩服。”
  “你!!”龚野耐性耗尽,一掌拍在那临时搭起的小桌上。桌上杯碟壶碗相碰发出一阵响声,听着格外刺耳。其实他并非急性之人,只是这等惊世骇俗之事教人点破,偏偏那人亦是重生之人。他猝不及防之下被诈出了真实模样,少不得有几分恼羞成怒在里面,但很快他就平静了下来。
  “燕郡王此来怕不是只为言语讥讽于我,你还有何目的?”
  “信使通报之时当说得明明白白,我…自是来讲和的。”
  龚野闻言却冷笑了一声,反问道:“你?讲和?如今齐燕战事未分胜负,燕郡王刻意来北境苦寒之地吃沙,却只为讲和,如此荒谬之事,你猜我信不信?”
  “岱钦王子爱信不信,我说话一向不管旁人信与不信,只管我自己愿不愿意做。”萧恪这话说得实在狂妄,龚野却听得津津有味,“不过王子大约是误会我的意思了。所谓讲和并不是你我之间谁先认输,而是来提醒王子,眼光放长远些。”
  “呵。你这话说得倒是有趣。何为长远?”
  “齐燕两国虽终年久战不息,却因国力兵力各有优劣而僵持不下,长此以往,两败俱伤,又是谁会得了便宜?”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这道理龚野自然懂,可他却没有贸贸然开口。萧恪说话向来说一分留三分,他早有领教,故而此刻只缄默不语,等着萧恪再多说一些才好下决断。
  但萧恪却不打算继续说下去了,反而说起了旁的事来,“说起来,我与王子虽立场相悖,但若单论为人,不论是出于同为重生之人的缘分,还是对王子心思计谋的认同,我都愿将王子引为知己。”
  “这话若是贺绥说,我必然肯信。可若是你,那便要两说了。”
  萧恪对龚野的怀疑毫不生气,反而坦言道:“这世上没有绝对的敌人,也没有绝对的盟友,聪明人自然会选择深谋远虑之人当盟友,仅此而已。”
  “呵。这话说得倒是有几分真。知己二字从你嘴里蹦出来可真是听得浑身膈应。”说了许多话有些口渴,只是先前玉杯已被狼主摔坏,龚野也不挑剔,直接拿过萧恪的杯子,给自己倒了一杯润口,而后才道,“中洲人招惹你了?”
  “王子利用狼主权势将令弟调回王庭,难道不知他刚立下大功,将我大齐军队驱赶至这邯城边境?”
  “自是知道的。”
  “那一战……我大哥命丧关外,却并非令弟勇武。而是中洲大皇子从中作梗,暗害于我大哥和牧姐。想来王子也不相信令弟那样横冲直撞的莽夫竟能打如此打的胜仗。”
  “知道又如何?”查和鲁那样的废物自然不行,龚野对此早有怀疑。只是木已成舟,即便能证实查和鲁的功劳不完全属于他,但与他父汗而言,依旧是查和鲁领兵击败了南齐的将军,耗死了南齐的王爷,已得的功劳不会有任何改变,戳穿并没有意义。
  而萧恪仿佛能看穿人心一般,紧接着便说道:“我知道令弟与北燕大汗是一脉相承的莽勇,且北燕民风粗放,王子即便知道也拿令弟没法子,说出去反而显得自己斤斤计较,得不偿失。我原也没想让王子揭发令弟,那起子内斗的手段都是小孩子家的把戏,登不上台面。”
  “……说下去。”
  “半月前,中洲老国主死在了他的龙椅上,他的儿子们打成了一团,如今是行三的小子坐了正统。我手里的中洲大皇子与中洲的新国主关系要好,利用他和我手上证据,可让坐山观虎斗的中洲好好放一放血。”萧恪说起中洲时每个字都很重很慢,是裹挟了难以抹去的仇恨在里面,所以咬字格外用力,“北燕人虽生在马背勇猛异常,可部族内战不息,同样面临着北燕汗一死,诸子争位的祸事。我知道王子背后有狼主坐镇,自是对这汗位志在必得,但……你甘心做一个终身侍奉在狼主胯下的傀儡么?”
  萧恪所言,正中龚野心中痛点。
  他与额日钦之间已早超脱了合作的关系,身体纠缠了这么多年,随着逐渐接近权利中心,他所依赖额日钦的地方就越多。和额日钦交易的代价也从一时痛楚慢慢变成了长久的折辱。北燕与齐国不同,从来都是以血统和力量为尊,龚野纵有千条妙计与谋算,也抵不过他生母是齐国之女的事实。
  额日钦能助他登上汗位不假,但若是不想之后当上北燕大汗之后仍去做一条顺从的狗,那么如何摆脱额日钦便是重中之重。
  想要与额日钦分庭抗礼,就必须有足够的人和钱,而想要神不知鬼不觉拿到这一切,和外人合作显然是最简单便捷的。尽管龚野内心十分清楚与萧恪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但不得不说,对方提出来的条件确实对他足够诱惑。
  “你这个人算计人心竟是比我还毒。”
  “王子称赞,小王愧不敢当。只不过是两辈子都陷在权利纷争的漩涡之中,为了活命,不得不精明善谋一些。”
  “那要如何……”龚野话说一半,却见萧恪起身怕了拍衣袍上沾的尘土,一副打算离开的样子,忙跟着起身追问道,“你做什么?”
  北地寒冷,纵使如今已是夏日,萧恪双颊仍被风吹得有些生疼,他站起身悠闲地理了理衣裳,手放在腰间说道,“自然是回营。”
  “今日不说清楚么?”
  萧恪却歪头一笑,龚野瞧着他的模样,心头忽然一丝不妙的预感。
  果然下一刻,身后军阵之中传来催促回阵的急促鼓声,另有一亲卫策马疾驰而来。
  见此情景,龚野立刻反应过来是出事了,脸色一僵,脱口而出道:“你同我说那么多和谈之语,是为拖住我?!”
  “王子聪慧。”即使是耍了些卑鄙手段,萧恪脸上也没有半点愧色,反而十分坦然,可说出的话却是十分嘲讽,“狼主固然勇武,但论起深谋远虑自是不如王子你的。真真假假、虚虚实实,障眼法瞒不过王子,我就只能拖住你。中洲却是有所作为,所以我先一步与他们的新国主达成合作,北燕米粮半数以上出自中洲,他们自然有人清楚北燕补给走得那条道。幸好呼图邪部常年居于偏远之地,此次又喧宾夺主占了北燕大军的位子,不然我和阿绥也打不了王子一个措手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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