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黄友光沉思片刻还是命人传了贺绥前来,并将北燕人所言简明扼要说了。
“你……可愿出战?”
对贺绥来说,是否出战已是两难选择之举。北燕大胜,原没有提条件让齐国将被俘将领换回去的道理,先前此举已然动摇人心。贺绥虽只是裨将,在军中并没有身负要职,可他是贺崇疆的儿子、白子骞的内弟,天子御封的抚宁侯,这样一个人若有通敌之嫌难免动摇军心。
若是出战,侥幸胜之,换回了两位将军。纵使结果是好的,但必定招来军中上下猜忌流言;可若是不战或败了,要么一起丢了性命,要么得背上一个心胸狭窄,公报私仇的恶名,无论如何都得不了好下场。
白子骞脸色阴沉,双拳攥得死紧。
北燕人这招明着是给机会让他们把被俘将领救回去,实则是挑拨离间,这样的手段,换到在座哪一位身领要职的将军身上,往轻了说也是要引起军中哗变的。要么死、要么背负叛国嫌疑,偏当今天子就是个疑心重的,一旦消息传回京中,不死也得被扒层皮。他此刻算是领教了,为何一向稳重的贺绥宁可违背军法也要千般万般阻拦出兵。
先前北燕三王子查和鲁为将帅时,虽也勇武异常令他们应对艰难,但也不过于此。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二王子却与他弟弟截然不同,招招攻心。先是诱敌深入,打敌人一个措手不及,接下来便用俘虏将领性命逼反齐军,无论今日贺绥应是不应,来日军中都免不得要流言四起,当真是阴损招数。
可他们没有选择,偏偏是非应不可。
贺绥不是第一日与龚野打交道,已对那人心术有些了解。黄友光说出北燕人的要求时,他心思瞬动便已明白了龚野用心,但他心志却没有半分动摇。
在黄友光问完之后,只顿了一瞬,便坦然抬头抱拳,语气坚定说道:“末将愿往!”
“……好。”黄友光看向贺绥的眼神不由添了一丝怜悯,他并不明白其实贺绥心中了然,只以为是年轻人不知者无畏,暗叹了口气吩咐道,“擂鼓!迎战!众将各司其职,不得懈怠!谨防燕人再出奇兵!”
众将领命,鱼贯而出。黄友光负手而立许久,过了会儿才回神吩咐身边谋士道:“你立刻代我拟一封书信,将今日之事详记清楚,之后着人快马急送回京。务必叮嘱清楚,一定要亲手交到燕郡王萧恪的手中,不得假他人之手!”
今日之事,无论结果如何。贺绥都必得担负污名,而追根究底,是他贪功冒进和轻敌才给了北燕人机会。给萧恪报信,也是为了卖个好给对方,若是来日自己被弹劾失利之责,还期望着这位手眼通天的年轻郡王帮自己转圜一二。
邯城之外,本是北燕大军压境、两军对峙城上城下对峙之时,燕人却只点了贺绥一人出战,一场战事却弄得如此儿戏。
有人嗤之以鼻,有人心生猜忌,却只有心思清明如黄友光、白子骞之流才明白北燕人此番手段恶毒。
贺绥身披轻甲,手提银枪,策马而出。
面前是黑压压的北燕大军,背后是紧闭的城门。若是北燕人不守承诺,亦或是奸猾一些,此刻背后弓手搭弓射箭,他绝无生还之机。
可即便如此,他一人一马孤身利于数万燕军之前,面上却并无半分惧色。
“确有几分贺崇疆的胆色,瞧他这模样,倒也不负你如此上心。”
狼主额日钦立于战车之上,远望着那银枪白马、意气风发的南齐将军,倒是毫不吝啬赞了一句,歪头和身边的龚野说话。却见对方招呼亲兵牵来了坐骑,不由道:“就是不知他的本事配不配得上二王子这般筹谋?”
狼主虽早已将北燕二王子视作了自己的所有物,却并没有当着大军对龚野言语轻薄,除了呼图邪部的亲信之外,北燕并无人知道狼主和二王子曾有过皮肉关系。
“贺将军,好久不见。”
似乎是为表‘诚意’,龚野只腰佩长剑,只身策马上前同贺绥交谈,同样不担心贺绥突然出手一枪穿喉要他性命。
“贺某不知该称呼阁下龚老板,还是……岱钦王子?”
龚野很像他的母亲,其实他人长得并不清秀,但在一众粗犷蛮鲁的北燕汉子之中就是显得格外扎眼,这也是他这么多年一直不受北燕汗重视的缘由。相较于去年在京城中见到的龚野,此刻的他换上了北燕的服饰,长发披散,只用一道宽额带将额头与长发压住,耳侧的长发编了几条长辫,与其他北燕人没什么不同。唯有发辫中串着玉石珠环和额带上象征着王室的金饰代表着他的出身。
被戳破身份的龚野并不意外,还是和那日在酒楼之中一般同贺绥谈笑道:“无论如何,我对贺将军并无敌意。今日此举,只不过是为了让贺将军看清齐人嘴脸。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只要齐人还记得贺将军的母亲是北燕女子,他们就永远不可能完全信你,如今用你,只是他们尚留着你有用处,若是将来,将军必定难保自身安慰。我不同,你我是一样的人,所以只有我懂将军的苦楚。”
“岱钦王子不必言语挑唆,你既用此毒计逼迫于我,又何必遮遮掩掩扮什么好人?”
龚野有些意外于贺绥言辞如此犀利,不由笑了一声道:“九爷说得果然不错。近墨者黑,你跟着萧恪时日久了,竟学得他那样,实在可惜。”
贺绥提枪遥指龚野咽喉,却并无再近的意图,面色微沉,已是十分不悦了。
“王子不必说这些挑拨离间之语,我与允宁同心同德、不分彼此,无论你说什么做什么我都不会相信半个字。无论什么招数尽管用上便是,贺某只盼王子信守贵方承诺,若是贺某胜了三场,还请平安释放两位将军!”
“这个自然。只不过若是贺将军败了,就莫怪我们请贺将军回北燕大营喝上一杯茶了。”龚野清楚贺绥不是三两句就可劝服的,他俘虏贺牧、白子骞的谋划因为中洲人突然插手而落空,如今只能用这般手段逼迫。只是策马返回大军阵中时,他心里又是矛盾的,既希望额日钦的人能将贺绥俘获,又不愿看贺绥输给自己人。
回到狼主所乘王座战车旁边时,额日钦主动伸手拽着龚野,一把将还有些发呆的人拽上车来。
“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龚野背过手,借着转身之机将狼主伸向他腰后的手拍开,狼主笑了一下,收回了手示意手下战将出阵。
此次出战的三名将领都是呼图邪部的精锐之将,其中不乏额日钦想挫一挫南齐士气的念头,当然这其中交易条件里还包括了与龚野的赌约,不过他也并不信任查和鲁之前的手下就是了。
头先出战那人身高八尺有余,手持一柄长板斧,人倒也直接,策马来到贺绥面前直接通报名姓道:“我乃狼主麾下左骑将军德尔金。”
“贺绥。”贺绥也自报了姓名,他并没有多废话什么,神情专注盯着那北燕将军。
素来长板斧都要双手共持,盖因斧头沉重,单手难以驾驭,可这德尔金却能够似握枪一般轻松拎起,目光之中并无倨傲之色,可见并非寻常燕人那般轻视自己,是而贺绥不得不提起十二分的心思认真应对。
德尔金挥舞那长斧十分灵活,贺绥抵挡之时感受到千钧之力,便知对方是真的有些本事在身上的。看着铁塔一般的壮汉,身手却并不笨重,纵然长板斧这样的兵器收回之时仍有瑕疵,可贺绥初时试探一击都让他抵挡住了。
声声金石相击之声传来,即便众将站在城墙之上也能听得清楚。
白子骞心中担忧远胜旁人,呼图邪部有着能够轻易颠覆北燕政权的实力,就证明这支部族不乏精兵良将,他虽相信贺绥身手不差,但初次迎敌就对上北燕精锐之师,难免心中为内弟捏了一把汗。
“白将军安心,靖之定不会败。”旁边一人开口小声安慰,正是祁风。
“嗯。”
德尔金是狼主麾下的常胜将军,虽狼主额日钦征战多年鲜有败绩,如今对上一个看着尚年轻的小将却渐渐陷入了僵局,这让最为了解自己部将实力的狼主有些意外。
贺绥是天生的猛将,不仅在于他习武的天赋远胜旁人,更重要的是他是个智将,哪怕未曾真的在战场上拼杀,却不曾放松过对自己的严苛要求。甚至在承袭自父亲、长姐的贺家枪法之上做了自己独有的革新。
旁人总说他为人端正,但贺绥的枪法却并非如他的脾性一般刚猛直接。一把银枪打出了百般套路来,时而似朴刀,时而似枪,似游龙一般避开对手锋芒、直取要害。长板斧的优势本就是在于震慑和消耗,若是一开始就被重斧破了招,后面必然自乱阵脚,若是先头侥幸扛过,后面体力消耗殆尽,便再扛不住德尔金一招半式。
这本是德尔金的强悍所在,可他今日却发觉面前小将越战越勇,虽消耗了不少气力,吐纳呼吸间却不见丝毫混乱,他的枪法也越来越精妙,越来越难挡。就像抓住猎物弱点的蛇,一旦咬住就会缠上绞紧,直到猎物再无反抗的力气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