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嗤!王爷这般萎靡不振,不知道的还以为您在贺少爷的床榻之上劳累着了。”沈亟瞧萧恪一脸萎靡,不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他无视了对方凌厉的眼神,自顾自说道,“臣来此自是馋您府上那一口酒,顺道上门……贺喜。”
萧恪挑眉反问:“你的耳报神倒是灵,不过…本王又何喜之有?”
“通政司尽揽万民之声,不正是王爷权倾朝野的第一步?臣自是要来贺的。”
“沈亟,人太聪明往往死得也快。尤其是…你这种嘴上时不时没把门的。”萧恪因为有上辈子的经历,所以自觉能拿捏沈亟的心思,不过对于这心思莫测的太常寺卿能将他心思猜透,萧恪震惊之余还多了一分别的心思,“你今日来……是奉你哪个主子之命?”
沈亟挑眉答曰:“自是宫里那位主子之命。”
萧恪懒懒地合上了眼,冷笑一声道:“你要跟本王打哑谜可就没趣儿了。”
“王爷希望是谁,那便是谁。王爷如今大权在握,今日尚且只有寥寥数人知晓,明日待旨意一下,只怕燕郡王府的门槛都要被上门贺喜的朝臣踩烂,臣不爱凑那个热闹,所幸便今日贺喜。况且王爷今日连番奉旨入宫,想也是累了,何不只谈酒,不谈朝政?”
“呵。”萧恪未答,只轻笑了一声算是应了。
“主子。”正巧洪喜碰了那一小坛酒回来了,坛身被清洗过,他身后随行的侍从则端着一套崭新的酒具,可见是为了准备这些耽误些时候。
萧恪这才睁开眼,只是眉眼的疲态难以掩饰,他是真的不想同沈亟再‘勾心斗角’一番了。
“去给沈大人先满上。”萧恪命侍从先去给沈亟倒酒,那酒虽不是出自名家之手,却是左近有名的佳酿,红封一揭开,那醇厚的酒香就飘了出来。
“好酒!”沈亟还未尝便先高声赞了一句,眼中流露出向往之色。他这人虽然平时看着像个没有世俗欲望的斯文读书人,实则却是个嗜酒如命的酒腻子,酷爱的便是这一口。
洪喜那边刚刚斟上一杯,还来不及说个请字,沈亟便自己端过酒盅咂摸了一口。
萧恪早知道他这癖好,也不在意沈亟乱了规矩尊卑。洪喜过来要给自家主子倒酒,被萧恪挡了。
“本王不好这一口,放在沈大人桌上让他自取,你们先退下。”
洪喜看了主子一眼,默默带着侍从告退出去了,不过那沈大人在他看来太过古怪,是而洪喜出了小厅并没有走太远,同厅里也就是一墙之隔。
“凭王爷这壶酒,臣愿将您引为知己,只是不知……何处才能寻得此美酒?”
萧恪端起先前那杯有些凉了的茶润了一口,故作神秘答道:“天机不可泄露。”
“既已以酒为盟,萧兄有什么想知道的,但凡沈某知道,绝不隐瞒。”沈亟再开口时,竟连称呼都改了,倒真是遵循了他方才那句将萧恪因为知己的话。
“从前没觉得沈兄如此……不拘小节。”萧恪把玩着手中的茶碗,忽得抬眸道,“一壶佳酿,换沈兄解我心中三个疑惑可好?”
第四十三章
“当萧兄的酒友知音可真难,还要沈某再往里搭些。”
“瞧沈兄这话说得。美酒如美人,错过可就没有后悔药了。”萧恪端起茶杯。那茶已经凉透了,掀开盖碗也不见一丝热气飘出来的冷茶。他却煞有介事地先吹了吹,而后才小抿了一口,好似手中捧得是被热茶一般。
沈亟晃了晃那壶已见底的酒,放肆地大笑数声,有别于往日里的斯文儒雅,那爽朗笑声倒像是北地边塞的粗犷汉子。
萧恪也不急,静静地坐着听他笑。
沈亟仰头将壶底仅剩的酒液喝了个干净,甚至意犹未尽地舔舐着唇角,那股子离经叛道的桀骜呼之欲出,只是此刻仍被压制在这具斯文的文人皮囊之下。
若说一开始的刻意亲近是因为萧恪重生一世知晓沈亟的底细,那么此刻他心中忽然生出的结交之意则完全是出于对同类的亲近。
那一瞬,萧恪有那么一种感触,沈亟同他是一样的人。
“好酒。”沈亟将酒壶放在一边,酒醉的红晕爬上他清秀的脸庞,“萧兄,你这茶凉许久了,叫底下人换一杯再吹着玩。”
“我乐意吹着玩。”
话虽这么说,萧恪却将茶杯放在了一边,扬声守在外面的人说道:“洪喜,你带人退出去,二十尺内这周遭不留一人!”
“主子?!”洪喜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却带着一丝迟疑。
萧恪耐着性子重复了一遍,言语之间并无怒意,“退。”
沈亟笑着靠坐在一边,听到脚步声渐渐远了才主动开口道:“王爷有什么话要避开左右单独和臣说?”
“怎么?刚刚有人在你都敢一口一个萧兄,眼下这人都被遣走了,你倒拘束起来了?”
沈亟从容回道:“难道不是因为王爷要说什么大逆不道之语,才要避讳着人?”
只是说完这话却打了个酒嗝,一下子冲散了两人间凝聚起来的紧张氛围。
“本王被骂大逆不道的次数还少?宫宴之后不过几个时辰,沈大人既已知晓本王手掌实权,总不会不知当时发生了什么。”沈亟上门,且不论他本来的目的是否真的如他若说,仅是为了错开热闹时辰祝贺两句,萧恪可没忘这人身后站着的人。
“臣自然知道。但言官谏臣嘴里的大逆不道,同王爷欲和臣说的,必然有着云泥之别,不是吗?”
萧恪看着面前人,坦然地点了点头,算是承认了。
“美酒沈某已然笑纳,吐是肯定吐不出来了,萧兄想问什么,沈某知道便说予你听。”沈亟轻笑了一声,身子向后一仰,说话间已从尊卑规矩中跳了出来,连那点子恭敬也刹那间荡然无从。
“沈兄痛快,那萧某便开门见山了。沈兄……究竟是替宫里哪一位在办事?”
“人臣者,食君俸禄,忠君之事。”沈亟抬眼看他,不答反问了句,“何况……萧兄不是早就心中有数了?”
“传闻而已。终归是捕风捉影、以讹传讹,我还是想听沈兄亲口说给我听。”
沈亟却不急答,反问道:“五年前太常寺的血案,萧兄可有印象?”
五年前,萧恪还是个十岁的孩童,不过皇宫里活着走出来的孩子远都比寻常百姓家的同龄孩童心思深,沈亟直觉萧恪一定清楚当年的事。
“当年帝王一怒,太常寺大小官员皆被夷灭三族,血流成河,如何不记得。沈兄不正是在那之后平步青云,官居正三品太常寺卿?”太常寺的血案萧恪当年了解的并不多,太常寺本身只是九寺之中不起眼的一处,既不是闲散差事,也算不上肥差,而事关朝政则更是没有插嘴的权利。当年沈亟不知如何讨得齐帝信任上位,却孤僻清高显少与同僚往来,本人也有些神神叨叨的,萧恪上辈子除了知道这人是齐帝的宠臣之外,知之甚少。
“呵!是啊,夷灭三族……虽说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但沈某是个俗人,怜惜家中爱妻和儿女,不想日后哪一日刀会落在她们头上。唯有明君盛世,才可托付。”
虽未指名道姓说出来,但萧恪心中已有个定论。他轻笑一声道:“沈兄平步青云是在投了你心中的明君之前还是之后?”
“……很重要?”沈亟没立刻答,而是看向萧恪反问了一句,同先前饶舌不同,他是真的不明白对方问这个的意图。
看到萧恪肯定地点了点头,沈亟才答了。
“之后。”
“原来如此,我这位兄长的棋原来布得这样早。”萧恪原以为他足够了解那位堂兄的心思了,如今从沈亟口中得到答案,方知自己管中窥豹,仍有诸多疏漏之处。
“萧兄。”沈亟却在此时开口,微皱着眉,表情略显凝重,“知己知彼可算步稳棋,却并非万无一失。”
“沈兄这话何解?”
“沈某虽不知萧兄从何得知这许多,可帝心难测。都说一朝天子一朝臣,萧兄如今如鱼得水恰恰因为坐在龙椅上的是那位陛下,若有一日变了天……别说护佑贺小侯爷,你恐怕连自保都做不到。”
齐帝和太子是截然相反的性子,于帝王权术上更是相背而行,他这套手段在齐帝手下尚可施展,可长久积弊必会招来新帝的记恨,待到齐帝驾崩的那一日,便是清算之时。而这也是萧恪上辈子走过的路。
沈亟所言,萧恪很早之前就知晓了,只是意外于他归于太子麾下却肯同自己说这番话。
“那依沈兄所言,小弟该如何做才可保住自己与心中珍视之人?”
沈亟起身走到萧恪面前,掀开了那杯冷掉了的茶碗盖,用食指蘸了些许茶水,在桌案上写下一个字。
萧恪看着桌上的字,复又抬头看向沈亟。
“若只是自保,总有千百种法子。若要日后安枕无忧,萧兄光做奸臣是远远不够的,要做便做素手覆江山的权臣。权倾朝野,管他史书工笔如何说!”